烟花
真的还有新的一年吗?不,没有了,任务失败以后,整个气泡世界都会消失不见。机会只有一次,继寻已经用完了。
他跳得那么果断,这是法则的作用,在说出分手的那一刻,倒计时就开始了。
陆子洋站在原地,周围的喝彩欢笑荒唐得像个闹剧,他什么也没听见,一切感知都被隔绝开来。
那些烟花渐渐消散了,一朵接一朵,馀下的灰烬在黑夜中留下蜿蜒的痕迹,像一道道裂缝,不消片刻便爬满了天幕。
世界在坍塌,主神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但是……
他的娃娃明明说了,他不想死。
要作弊吗?主神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
他没法离开这个世界,但是他可以把时间往前调。机遇和风险并存,时间回溯会产生时空缝隙,回溯得越远,情况就越严重。
陆子洋尝试了,他调整了不止一次,但分手这个念头似乎很早就存在于娃娃心里,他没法彻底转变继寻的想法。
任务成功的情况只有一种——达到平衡。任务失败的情况却有很多,任何一个人说分手,都算是结束。
娃娃的结束是意识的彻底消亡,主神的结束,则是关闭气泡世界。
气泡世界依托主神的意志存在,主神的意志一旦抽离,世界会连带着所有记忆全部毁灭。到那个时候,主世界的主神不会记得气泡世界。这也算是一种平衡吧,忘掉那个让自己痛苦的人,法则对主神很公平。
但是,如果跳脱出这个任务来看的话,陆子洋其实还有另外一种选择。
气泡世界和主神的意志息息相关,如果主神选择重置自己,那么就会产生新的气泡世界。当然了,这种做法毫无意义,因为重置需要主神自杀,一切重来,到时他连记忆都不会有。
但是,如果他先结束任务,再选择重置,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种做法就像在一个肥皂泡中分裂出两个小气泡,戳破前面那一个,留下新的小气泡。外围的大气泡依然遵循着法则的规律,而新的小气泡在规则内产生,是一个套着法则外壳的丶独立存在的气泡世界。
当然了,它并没有替换前一个气泡,前一个气泡世界已经终结,所有痕迹都是既成事实,新的小气泡在保留痕迹的基础上,继续往下走。
至于陆子洋为什么要保留痕迹呢,原因很简单,因为连他自己都无法保证,如果失去一切记忆,他还会不会愿意为了继寻做到这个程度。
如果娃娃对他而言是个陌生人,那他又有何必要为了一个陌生人在气泡世界里不断循环呢?
1月1日是世界的开头,再往前什么也没有,所以主神不能从头开始,他只能选择中途重置。
中途重置的话,时空变动会自动产生存储卡作为备份,以主神的警惕心,他一定会想办法搞清前因后果,陆子洋对自己有信心。
所以,在无法动摇娃娃意志的前提下,陆子洋先提出了分手。
还是那个海景餐厅,继寻似乎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头:“好的。”
对陆子洋而言,在说完分手后,他的脑海里就出现了倒计时。这个倒计时和继寻不一样,娃娃结束得很快,而主神的剩馀时间要充裕很多。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要分手吗?”陆子洋问道。
继寻讪讪地笑了笑,给出的回答却是出乎陆子洋的预料。
继寻说:“我感觉我们对彼此的感情都不是很深。”
主神:“……”
这简直有点过分了。
陆子洋抿了抿唇,好半天才开了口:“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是对方提的分手,继寻的负担小了很多,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笑得轻松:“就是一直都有隔阂吧。我很难了解你,你也不愿意让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对我很好,但你从来不要求我什么,你好像没有什么想从我这里得到的,就……挺奇怪的。”
陆子洋埋下头,慢慢撑住了脑袋。
他不是没有感受到这种隔阂,但他一直就没有在意。这个世界对他来讲就是个任务,他完成了就好,他没有想过要去了解娃娃的想法,也从不觉得有必要让娃娃了解他。
这个世界终归是要毁灭的,不是吗?
他犯的错误和之前一模一样。
他是主神,身份地位让他傲慢又无礼,相比之下,娃娃反而要真诚得多。
但这没关系,世界还没毁灭呢,他得在下一轮失去记忆的情况下挽回娃娃的心,他得先给自己铺垫好,再码上一堆筹码才行。
这个铺垫自然不可能是苦苦哀求这种毫无用处的做法,挽回是种博弈,主神拿出了谈判的心机和决心。
他思考了一会儿,问道:“那你想听听我为什么要分手吗?”
娃娃毕竟没有什么经验,刚才就一股脑把真实想法全说了,现在被这么一问,突然就有些心虚了。
是啊,要分手的是对方,对方一定对自己很不满吧。继寻有些紧张,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攥了攥,做好了被指责的心理准备。
而陆子洋说:“我觉得你一点儿也不爱我。你刚刚说我不愿意让你知道我的想法,确实是这样,因为你让我没有安全感。所以我把自己藏起来了,尽力去扮演一个你会喜欢的角色。”
继寻呆住了:“我没有不爱你,而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子洋耸了耸肩,自动忽略了前一句话——娃娃爱不爱他,自有法则判断,娃娃说啥他都不会信的。
陆子洋回答道:“因为我非常爱你,我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相同分量的回应。但是如果你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样的,你可能就不愿意和我交往了。”
他往后靠在椅子里,就那么淡淡然看着对方:“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耐心,我也不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我做的所有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你开心。”
继寻有些愧疚了:“可是……”
陆子洋的嘴角牵了牵,显得有些伤感。他望了眼窗外,夜色深沈,玻璃上有水晶灯的倒影,在黑暗里闪耀着奇异的光。
“但我依然爱你,”他回头说道,“我们去海边散步吧,你总要陪我走完这一段的。”
继寻把双手放在衣服口袋里,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沿海的步道上有夜跑的人经过,远处大桥上还有小摊贩在摆摊,氛围不算安静,充满热闹的市井气。
陆子洋买了棉花糖,只有一朵,粉红色的,梦幻里带着点幼稚,他把它塞到继寻手里,娃娃问道:“你怎么不给自己买?”
主神回答:“我可没手拿。”
他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戴到娃娃耳朵上,继寻擡头看他,陆子洋却是指着海上的天空,说:“一会儿会有烟花哦。”
继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夜晚的天墨蓝墨蓝的,并不是一种纯粹的黑。他正看着,就感到身后的人抱住了他,那个怀抱非常缱绻,满带不舍和依恋。
“闭上眼睛。”柔软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温柔地建议道,“你听完这首歌,睁眼时就可以看到烟花了。”
继寻听话地合上眼眸,耳机里是应景的《Auld Lang Syne》。
陆子洋把手机塞到他的口袋里,轻轻揉了把他的头发。
For auld lang syne, my dear,
For auld lang syne,
We'll take a cup of kindness yet
For days of auld lang syne.
他其实没有听完,烟花炸开的声音隔着耳机传了进来,继寻擡头看去。
漫天都是绚烂的烟火,华丽盛大,像场表演的落幕,又像一切的初始。他看着看着,目光渐渐往下移,这里并不是最佳观景位,其他人都去桥头了,马路边缘只有他一个人,举着棉花糖,孤零零站着。
突然就有些心慌,周围的景致在他眼里扭曲起来,变成了密密麻麻的丝线,缠住了那颗怦怦直跳的心。
“陆子洋?”继寻摘下耳机,但没有人回答他。
突然中断的音乐像是给一切按下了暂停键,有那么一会儿,他什么也听不到,直到他反应过来,拿出自己的手机。但是联系人里并没有那个人,联系方式被删除了,对方分手干净利落。
烟火表演接近尾声,欢呼渐渐散去,连每一朵烟花的间隔都不自觉拉长了。盛开时有多热烈,散场就有多寂寞。
继寻往回走,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为何,他没有了先前分手时的庆幸,馀下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落寞和感伤。他回头看了看,人群熙攘,并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
大桥往下,密布暗流。
主神用了同样的方式结束这一切,他像是一个不够满意的编剧,一心想把之前的记忆修饰完满。他不想被丢下,不想一个人站在桥上,他像是重新看见了那一天的娃娃,娃娃在海里挣扎,告诉他自己不想死。
回去的路很长,第一次,陆子洋没有送自己回家。继寻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夜里最后一班车已经开走了,凌晨时分,他拿出手机打车。
忘记说新年快乐了……
也不知为何,当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刻,继寻觉得非常的遗憾,好像他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结束的。泪水不自觉地砸了下去,停了一停,沿着手机边缘滑落在地。
“但我依然爱你。”主神对他的娃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