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得其反
工作日之后是训练日，射箭场上，继寻搭好箭，盯着前方的靶子，拉弓靠位。瞄准器在黄心内晃动，他稳稳地吸气，松手放箭，箭矢射出，正中靶心。
弓在身前荡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继寻定定看着。教练冲他喊：“不要荡弦，抓好弓！”
耳边是轻微的风声，天气晴好，阳光沿着帽檐打在脸颊上，映出一小片透明的光泽，继寻从箭筒里拿了下一把。他卡好箭尾，勾好弦，看向前方的靶纸。脑袋里空空一片，他什么也没想。
训练日每星期一到两天，继寻经过了好几个训练日，训练内容从弓箭换到了射击。无数个训练日过去了，天气一点点转凉，射击场的树开始掉叶子了，他没有再见到过主神。
训练排名掉出了前十，继寻被教练劈头盖脸一顿骂。
傍晚的时候，队友们陆续离开，他换了衣服去田径场，草地上有人在踢球，只有零星几个人，守着球门在做扑救训练。
他沿着跑道一圈圈跑，玫瑰色的晚霞映满了天边，像一幅过于惊艳的画。
蓝亭说：“你让自己爱上十个人，你就不会在意其中那一个了。”
蓝亭还说：“你总有一天会忘记他，时间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区别只在于长短。”
继寻跑呀跑，五圈，十圈，二十圈，头发沾湿了，衣服也浸在了汗水里，他整个人都好像在蒸腾，不断地挥发，消失不见。
以赛亚来看他，站在看台上冲他挥手，继寻慢慢停下来，拉起衣服胡乱擦了把脸。
他低头的时候，后颈呈现出一条流畅的曲线，往下延伸到衣服里，那颗宝石他一直戴着，一刻也不曾摘下。
米兰扔给他一瓶水，继寻咕咚咚灌了大半瓶，剩下的全浇在头上了，空瓶子被扔进垃圾桶，发出空洞的啪嗒声。
“抱一个。”米兰伸手。
继寻靠过去，又被嫌弃地推开：“去洗澡。”
晚上的时候，几个人在庄园的露台上喝酒，米兰一杯杯给继寻介绍：“这个是马天尼，这个是吉普生。”
继寻爬到栏杆上坐着，夜晚的风有一种冷色调的凉意，入眼一切都是冷调。花园迷宫黑黝黝的，泳池也是寂静的蓝，地灯打在草丛上，苍白的光线凉中带暗。
“小继寻，这样危险。”米兰端着酒杯过来，撑着栏杆看他。
米兰点了烟，烟圈晦暗不清，吐在了半空中。
继寻伸出手，米兰摇了头：“你不能抽。”
“为什么？”
“那你试试。”米兰把烟递了过来。
继寻学着他的样子，含着烟嘴吸了一口，然后不出所料被呛住了，他不住地咳嗽，米兰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背。
继寻把烟还给了米兰，跳回地面上去找水杯。可惜这里没有饮用水，他只好拿起一杯酒。酒液的辛辣和烟又是不一样的，双重作用下他只是更加难受了。
星空很亮，漫天都是繁星，他想起在主神寝殿看到的屏幕，那个屏幕天际一样嵌上方，那里面是另外的世界。主神的世界从来都很大，留给他的只有一丁点位置。
“小继寻，”以赛亚问他，“很快你就要结束执勤去学院了，你有什么想学的东西吗？”
继寻摇了头，他对世界的了解很少，自然没有探寻的好奇心。
甚至他也不想去学院，去了学院就更加见不到主神了。呆在卡米尔宫至少还有碰面的概率，虽然这个概率已经微乎其微了。
“小继寻你怎么了？”以赛亚躺到沙发床上，不解极了，“以前你不是很期待去学院吗？”
继寻答不上来，以赛亚捧着他的脑袋往里看，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
“是不是需要定期维修呀？”米兰问以赛亚。
以赛亚提议：“吃点维生素？人类好像都需要。”
米兰无视了这不靠谱的建议，问道：“继寻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继寻想啊想，摇了头。他现在只想回去执勤，等到休息日一过，他就可以回去上班了，运气好的话，他可以远远地看他一眼。
但是，这种期待已经第无数次落空了。
继寻躺到沙发上，拿抱枕蒙住了头。在他睡觉的间隙里，两位大人谈起了公事。
“明年有什么议案要提吗？”以赛亚问道。
“不知道，”米兰很敷衍，“你想一个？”
“想不出来才问你嘛。”
“平时抱怨那么多，”米兰吐槽，“真要你提又想不出来。”
“我不敢乱提嘛，”以赛亚说，“我今年提的是调整休息日，议事会问询时，主神看我的眼神就跟看智障一样。”
以赛亚心有馀悸地按着胸口：“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怕他，明明我才是提问的那一个。”
米兰吐了吐舌头，忽然又觉得有点后怕：“你说我们今年送的礼物……”
他瞄了眼蒙头睡觉的继寻，压低了声音：“感觉适得其反呢。”
两人停了停，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送礼这种事，搞不好就踩了大雷。
继寻挪开压在脸上的抱枕，茫然地盯着沙发床上方的藤枝。这个沙发像个半开的鸟笼，藤条呈拱形状，在上方搭起一个尖锥形的架子。
“小继寻，”米兰戳戳他，问道，“你跟主神有什么联系吗？他喜欢你吗？”
继寻吸鼻子，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你们会见到他吗？”继寻问。
“主神吗？”米兰说，“开会的时候吧。”
“这么说来……”米兰转向以赛亚，“主神都没有明确跟我们提过礼物的事。”
“这是几个意思？”以赛亚焦虑极了，学着继寻把抱枕往脸上按。
“我想见他。”继寻的目光往远处去，茫茫然地开口，“我很久没见到他了。”
“为什么想见他？”米兰挺好奇的，“他现在认识你吗，你们有说过话吗？”
在米兰的认知里，除了最开始那次，这两人应该没有任何接触。
继寻垂下脑袋，心里非常难受。
米兰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这些天不会是因为他才这么恍惚的吧？”
“啊，为什么？”以赛亚不理解，“设置的问题吗？”
“应该不是，”米兰擡起头，“你忘啦，我们擅自添加的就一个指令——满足主神的一切需求。”
所以这跟指令没啥关系，俩人盯着继寻看，观察了半天也得不出什么结论。
“你见他做什么呀？”米兰实在想不出继寻会有什么正经事。
继寻也确实没有什么正事，他回答道：“之前音乐会的时候，他请我吃饭来着，后来就没有联系了。”
“咦咦咦，”以赛亚惊了，“他为什么要请你吃饭？他都没有请过我。”
米兰：“……”
米兰看继寻的眼神带上了点同情，这孩子不会以为这是约会吧？
“只是吃个饭……”米兰斟酌着措辞，“你为什么要见他？”
继寻有些羞耻了，这确实是个问题。人家只是请他吃饭，然后顺带约一下而已，人家还说了不要乱想，到现在也只有他陷进去，傻傻的控制不住感情。
“我们……”继寻不知道能不能说，他压低脑袋，摇了一摇，换了个说法，“我可能喜欢上他了。”
全场寂静。
米兰和以赛亚脸上都是一片空白。
米兰想的是，这个喜欢应该不是普通的喜欢吧？
以赛亚想的是，我请你吃过那么多次饭，你怎么没爱上我呢？
片刻过后，还是米兰问出了口：“你说的喜欢……应该和喜欢我们不是一个意思吧？”
“对啊，”以赛亚成功被带偏了，拍拍继寻道，“也没见你对我们俩魂牵梦绕啊。”
继寻低头承认了。
以赛亚确认道：“你对主神的喜欢，比喜欢我们还要多吗？”
继寻看着他，以赛亚一脸“敢点头你就死定了”的愤愤表情。
米兰轻咳了下，把碍事的以赛亚推开：“你对我们是友情，你对主神是爱情。我没说错吧？”
“有什么区别？”以赛亚依然觉得是程度问题。
“区别在于你对朋友是不会有欲望的。”米兰指出了问题所在，“你对主神有欲望？”
继寻楞住了，米兰说得过于直白，让人不知要如何回答。
“哦哦，”以赛亚终于感受到了点区别，“你想跟主神上床。你们上过床吗？”
他成功把小继寻问哭了，继寻觉得自己不能对主神有这种亵渎的想法。
“我错了，我不想见了。”继寻低头擦眼泪。
“哎呀，有什么关系。”以赛亚见不得人哭，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又不怪你。”
米兰看着继寻，沈默半晌：“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喜欢的话，一开始为什么要退回？如果不喜欢的话，又为什么要约他呢？
就……玩玩算了？
主神不够爱惜物品，米兰得出这个结论。
但继寻不是物品，他有意识，被这么对待，大概是会很难受的。
米兰抱抱他，安慰道：“不是所有人都把感情看得很重的。”
继寻在意识层面很单纯，白纸一张，供人随意涂画，像人类的孩童一样，不够成熟，轻易就能沦陷。主神在他心里的分量，大概很重很重。
“你的世界是不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呀？”米兰问道，“我丶以赛亚和主神。你多认识点人就不会这样了，人和人之间分分合合很正常的。”
听了米兰的话，以赛亚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张饼图。
这张图被一分为二，一半是友情，一半是爱情。爱情那边全是主神，友情这边除了他们俩还有一些继寻的同事，但他们俩总归是占了大半。
原来是这么分的吗？以赛亚对爱情的那一大半感到挺不满的，说：“继小寻，你要多爱点人，这样主神的位置就会越来越小。”
继寻默默擦眼泪，也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悲伤。
“喂，”以赛亚推推米兰，“你不能带他见一下吗？小继寻要伤心死啦。”
米兰很迟疑：“主神当时退回他，不是因为他怎么样，而是因为这是我们送的礼物。主神应该很反感我们的做法吧。让我带继寻去，他只会更加生气的。”
不得不说，米兰的担忧很有道理。
主神的做法简直是把他们俩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揭开来摆在明面上了，让人徒增尴尬。
“不然先通讯联系一下？”
贸然去是挺尴尬的，不如先问一下，米兰于是联系了陆子洋。
面前出现了虚拟小面板，冒出了秘书林心恬的头像，林心恬笑眯眯的，客客气气道：“请按程序预约哦，主神限制了您的私人频道。”
米兰：“……”
以赛亚也赶紧试了下，得到了林心恬一模一样的回答。
“我们被拉黑了，”以赛亚惊恐地撑住了脑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被讨厌得这么彻底，俩人欲哭无泪。
“就是送个礼而已，没必要吧？”以赛亚哭丧着脸，“怎么办呢？”
送礼是门学问，要投其所好，还要讲究时机和场合，这两位大人的这次送礼，简直可以被当成反面教材挂在学院黑板上供人指点了。
“反正已经这样了，”米兰站起来，下定决心道，“我带你去见，也好让你彻底死心。”
“好主意。”以赛亚拍手，收获米兰的白眼一个。
这真的是死路一条，米兰在做之前就知道主神会是什么态度了。
他看了看继寻，继寻一脸期待地仰着头，米兰暗自叹了口气，这绝对会是他职业生涯里最糟糕的一次决定。
送礼的人拿着被退回的礼物，去问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您为什么不收呀？
米兰捂住了脸。
真的会死得很难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