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会（三更）
娃娃的说明书有大辞典那么厚，情绪那章是全书最简练的，只有短短一行字——娃娃需要爱抚哦，娃娃期待您的各种关爱模式。
当然了，娃娃没有情绪，这章纯粹是米兰开的无聊玩笑。
然而以上这些都是继寻被主神赋予意识之前的事了。
如果现在让米兰来完善这一章节，他大概得花上好几年的时间，做一堆测评调研，才能勉强把这一章的内容补上。
夜晚的卡米尔宫，氛围是安静的，月光透过长廊的窗户，一扇接一扇地铺在地面上。继寻一个人慢慢走着，他的影子在光影交接下显得有些斑驳，经过窗户时像是穿过电影胶片一样，模糊卡顿，色彩单调。
他回到一楼的小花园，仰头望去，奶油蛋糕般的月光似乎化了，变成一滩稀释过的液体，被人胡乱抹开在天幕上，稀奶油重叠凌乱，全然没有刚才香软诱人的模样。
继寻低下头，盯着脚下的路，不安依然在膨胀，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没有做完呢，他想，那些夸赞的话，其实全是安慰吧。他在心里嘲讽自己，为什么傻到看不出来。
不过主神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继寻有些难过。
他一直在摸他的头发，这个动作全然是安抚，主神甚至没有用力，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把他往下按……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技术实在不咋地。
一直以来沈寂的情绪似乎悄悄松动了，他像是从暗无边际的深渊中冒出了个头，终于缓了口气。
还能说上话就好，继寻这么想到，本来自己也不该奢望主神的偏爱，不被讨厌就已经是很值得庆幸的事了。
他走了很远的路才回到那扇白墙前，刷脸通过时，他看到了夜晚宁静幽深的海。
海上没有灯塔，海面漫无止境地延伸出去，海天相接之处漆黑暗沈，耳边是海风轻微的鼓动声，呜呜嗡鸣中夹杂着海浪规律性的波动。
世界像个无底洞，他分辨不清方向。
天气转凉的时候，米兰拉继寻去做衣服，兴致勃勃道：“有个音乐会，我们带你去参加。”
“音乐会？”
“在主神的私人花园，”米兰眨眼睛，“你也许可以见到他。”
“其实也没那么严肃啦，”以赛亚帮忙挑领结，他拿出一个墨绿色金边蝴蝶结，往继寻领子上比划，“你就当是一个party就行。”
继寻想的有点多。
卡米尔宫很大，办公区域往后是主神的私人场所，这里平常是进不去的。音乐会结束后，他还得绕过办公大厅去白墙，这要走好远的路，这段区域在设计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神明以外的人。
继寻想想那个距离，忽然就不太想去了。
“我可以不参加吗？”他问道。
米兰挺惊讶的：“为什么？难得可以见他一次，你不喜欢主神了吗？”
“不会吧，”以赛亚也凑过来，大眼睛瞪着，“设定应该不会轻易改变的呀。”
继寻对这种当着他的面讨论设定的行为感到有些羞耻，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剥开来晾着看，他尴尬又难堪，模模糊糊地解释说：“也不是，就是觉得有点麻烦。”
“小继寻，”以赛亚晃他，“你最近是怎么了？每天都呆在家里，门也不出，你觉得这个世界不好玩了吗？”
继寻只知道主世界，无法对比，他捏了捏那领结，有些困惑：“还有其他世界吗？”
“有呀有呀，”以赛亚说，“你想去都是海的世界吗？那个世界的主人是鲸鱼。”
继寻：“但我不是鲸鱼。”
以赛亚：“……”
“你还没参加过音乐会吧？”米兰给继寻换了个深红色的领结，“你可以去看看，不喜欢的话可以提前溜。”
“也是，”以赛亚抓住重点，“音乐会上有很多好吃的，而且你没去过音乐会！”
以赛亚觉得继寻没尝试过真是太可惜了，一个劲地怂恿他：“去吧去吧，真的好玩。”
继寻大概是有点紧张，但是真到了私人花园后，又觉得其实也还好，这里人挺多，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米兰和以赛亚依然是全场最疯的那两位，音乐会什么的，他们根本没在听，俩人一到花园就换了衣服去泳池玩，继寻站在岸上，一身正经的礼服，满脸都是无语凝噎。
“我为什么要穿这个？”他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米兰和以赛亚的泳裤。
米兰煞有介事地说：“你去音乐会，别管我们俩，我怕把你带坏了。”
“我不要跟你们分开。”继寻非常社恐了。
米兰把人揽到怀里，安慰道：“那我带你过去。”
音乐会是露天的，草坪上排了几排椅子，继寻找了个最后面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身边都是些不认识的人，看不出来是工作人员还是哪位神明。
米兰从托盘里拿了酒杯，香槟的颜色很漂亮，继寻看着，满脸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
“好喝的。”
米兰站在他身后，略略俯身，一手搭着他的肩，一手绕到前面，把杯子递到他嘴边。
“我自己来。”继寻去接，他捏着杯子，仰头一口气喝完了。
米兰顺手把杯子放回托盘里，然后说：“你明年要不要报个乐团，学点乐器什么的？这样我就可以坐在下面看你了。”
继寻摇头：“我不敢，我害怕。”
“这有什么？”米兰挂在他身上，脑袋抵着脑袋，说，“你这么好看，你就应该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这大概就是造物主的炫耀心理吧。
米兰把人安置好后，就又回了泳池，继寻焦虑地喝香槟，他捧着高脚杯，完全尝不出味道。台上的乐队换了一组，演奏的曲子轻柔舒缓，催人欲睡。
社交聚会，座位上的宾客来了又走，大家互相寒暄打招呼，乐队什么的完全是背景板，只有继寻一直坐着，傻傻盯着台上。
在他喝第三杯的时候，有侍从过来，站在一旁鞠了个躬，语气很平常，礼貌疏离道：“您好，请跟我来一下。”
继寻一脸问号，侍从也不解释，交代完就转身离开，继寻只好小跑着跟上。
这种冷淡又客气的作风……
继寻跟着侍从绕过草坪，来到后方的米白建筑前。这里有一扇接一扇的弧形拱门，沿着台阶往上，二楼是一个大露台，拱形窗把露台框住了，窗边摆放着唯一的一套桌椅。
那位大人就坐在一旁，手肘支着窗台，有些无聊地打量着草坪上聚会的人群。那个窗户像是把两边分隔开来了，主神和热闹的宴会格格不入。
“您好。”继寻行了礼。
陆子洋把目光挪回来，嘴角的笑意浅浅淡淡，只简单道：“过来。”
侍从拉出椅子，示意继寻坐下。面前摆上了餐具，有人给他倒了酒。继寻一头雾水，就见对面的主神把脑袋埋进胳膊里，就那么趴在了窗台上。
拱形窗很大，窗台很低，有那么一瞬间，继寻觉得这个场景很忧伤。
夕阳西下，漫天都是绚烂的晚霞，乐曲绵长悠扬，草地上有嬉笑打闹声传来，外面的一切活泼又明媚。
这栋白色建筑染上了暖色调，窗台上是一种夏季水果般漂亮的浅橙色，连主神的长发都带着奇异的金色光芒，美好又圣洁。
陆子洋只从胳膊里露出了半张脸，他歪头看了过来，长长的睫毛阖动着，说：“我看了你很久，你怎么一直坐在那，你不吃东西吗？”
草坪上有自助晚餐，大家都拿着托盘闲聊，只有继寻在认真听曲子，米兰给了他酒，他就一杯接一杯地喝。
主神在问话，继寻双手搭在桌沿，紧张地盯着对方，回答道：“米兰让我听音乐会。”
陆子洋：“……”
陆子洋笑了，略略摇了下头，似乎挺有兴趣的，问道：“米兰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继寻点了头。
侍从上了菜，前菜是鹅肝手卷，陆子洋示意他尝尝，继寻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味道挺特别，说不上好吃还是不好吃。
陆子洋托着下巴，全程盯着他，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认真程度像是在观察进食的小动物。
继寻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擡起眼皮，飞快地瞄了眼对面的人，便又低了头，忍气吞声，默默咀嚼。
旁边有壶水果茶，见人吞咽困难，陆子洋便帮他倒了一杯，顺手推了过来：“喝点这个。”
“谢谢大人。”
侍从上了第二道菜，圆圆的煎盘里是色泽诱人的香肠，旁边有撒着罗勒叶的香浓芝士。
继寻这才注意到这些菜只是给自己上的，主神那边什么也没有。
他于是问道：“你不吃吗？”
陆子洋摇了头。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继寻硬着头皮切香肠，完全无法忽视对面的灼灼目光。
终于，娃娃受不了了，擡起眼睛，问得很无辜：“您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陆子洋笑了，他依然托着下巴盯着人看，回答说：“你很好看。”
继寻：“……”
非常直接了，娃娃无可奈何。
主神还补充说：“你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
继寻：“……”
这显然不是什么正常的夸奖，这完全是欣赏宠物的态度，温柔宠溺，爱不释手。但继寻依然脸红了，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陆子洋擡了擡手，远处的侍从过来，撤掉了那盘香肠。
继寻有些意外，因为他还没吃完，他并没有说不吃这道菜，但主神帮他下了判断。
感觉怪怪的……
继寻举着刀叉，有些不知所措。那一刻他很想开口，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下一道菜是牛排，摆盘精致，盘子很大，边缘堆着一小撮海盐颗粒。
陆子洋终于去碰餐具了，他拿起餐刀，把牛排切成一块一块，推到了继寻面前。
“……谢谢。”
继寻顶着他的目光插起一块牛肉，是很贴心，但他敢怒不敢言。
又是两道菜过去，娃娃终于受不了了，委屈道：“我不想吃了。”
陆子洋还挺善解人意，点头说：“那就不吃了。”
继寻悄悄松了口气，就见主神站起来，绕过桌子，站到他旁边。继寻的一口气又是不上不下，他仰头看他，主神靠着桌沿，一手捧起他的脸，一手拿过餐巾，蹭了蹭他的嘴角。
继寻：“……”
真的像在打理什么小动物。
他只好任他蹂.躏。
末了，陆子洋把餐巾一丢，牵过继寻的手，把人拉起来，问道：“你应该不想回去音乐会吧，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继寻的眼睛亮了，他的手被主神握着，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
“好呀。”
不过……跟主神在一起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继寻雀跃的心情又一下子平息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些焦虑的自责。
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办法让他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