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世界
    米兰的庄园有大片的草地，草地上有一座迷宫花园。花园树篱高大，修剪得整整齐齐，植被组成的小径弯绕分叉，通往不知何方。
    继寻好奇地站在迷宫入口处，歪着脑袋往里张望。夜里的通道黑洞洞的，看不清结构和方向。
    一旁的喷泉泳池映衬着漫天繁星，水面在夜色里闪着涟漪的光。米兰从池子里上来，接过侍从递来的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
    他的头发是金色的，眼眸碧绿清澈，身量纤长，并不是继寻以为的孩童模样。
    “怎么会被退回来呢，这也能退货的？”以赛亚坐在观景台的躺椅上，一脸的不满。
    继寻记忆里的以赛亚，栗子色短发乱蓬蓬，坐姿大大咧咧，说起话来有种过分随意的任性腔调。
    入侵碎片世界，无论是外形还是魔法，都被法则削减到了最低，也只有继寻会傻兮兮地把两位神明当成小孩。
    退货什么的，米兰无所谓，他摊了摊手，表示这不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
    以赛亚对他的态度表示质疑：“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设计的？你确定主神会喜欢那样的？”
    他的眼睛往继寻那里转了转，继寻蹲在草地上，地上有只七星瓢虫，正扒拉着叶子往上爬。
    “那样不挺好的吗？”米兰看向继寻，就见继寻一手撑着地，一手拨了拨那片叶子，一张小脸上全是好奇。
    米兰忽然就笑了，说：“你过来一下。”
    继寻的耳朵动了动，茫然地站到躺椅旁边。
    以赛亚打量着继寻，忍不住吐槽道：“我还是觉得你设计得不好，早就跟你说了，你得设计得让人有欲望一点。”
    “怎么说？”
    侍从端着托盘过来，米兰拿了杯鸡尾酒，一口喝完，又把杯子放回了托盘上。
    “就……”以赛亚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点子，“要卖弄风骚那种，荧光嘟嘟唇，肌肉发达，胸和屁股都应该大一点……当然了，表情不要这么呆。”
    被说表情很呆的继寻，立刻把嘴抿了起来。
    米兰倒是很包容，煞有介事地点了头，感慨道：“原来你的审美是这样的。”
    “你不能用平常的眼光看玩具呀。”以赛亚觉得自己才是对的，“你要想到它的用途才行。”
    “它应该要时刻保持笑容，”以赛亚掐着嗓子，娇滴滴示范道，“主神大人，请您尽情享用吧。”
    米兰噗呲笑了，以赛亚的声音又沈下来，严肃地总结道：“这样多阳光，多甜美，多有服务意识。你这个嘛……”
    他挑剔地打量继寻，得出一个结论：“你这个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说‘不要不要’了。”
    “哈哈，”米兰笑出了眼泪，“你怎么会用这么正经的表情说这些。”
    两位大人笑得停不下来，继寻低头看自己，忽然就有些难过了。
    我很不好，所以才会被退回的，对么？
    哪有什么奖励呢，那个吻其实是安慰吧。
    晚风吹过，气温似乎下降了，周围的空气带着些许冷意。这里的建筑全部都是孤立存在的，城堡以外是漫无边际的海。
    米兰穿上浴袍，从椅子上下来，他走到继寻跟前，擡起他的下巴端详了会儿，娃娃眨了眨眼睛，一脸的不解。
    米兰叹息：“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张脸，又纯又无辜。”
    以赛亚只是无语地翻白眼：“它是很好看，但不会让人有欲望。”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改？”
    以赛亚闻言便凑过来，绕着继寻转了一圈。
    “首先是这身衣服，”他嫌弃地拎了拎继寻的袖子，“起码应该是短袖短裤吧？你裹得这么严实，也太没诚意了，主神说不定觉得你在考验他呢。”
    米兰又笑，嘴角牵起一个愉快的弧度，他好像一直都挺开心的，以赛亚说什么都能逗笑他。
    “但你不觉得这样很有美感吗？”米兰揽过继寻的腰，像在抱一只等身玩偶。
    他小心地摸了摸玩偶的头发，感叹道：“很乖很听话，没有什么心机，哪怕是你说的诱惑人的那种心机都没有，让人很放心。”
    “所以诱惑不到主神呀，”以赛亚表示不能理解，“它适合放在柜子上观赏，不适合放到床上使用。”
    “床上也是可以的嘛，”米兰笑眯眯看着继寻，“我可是把所有功能都放进去了。”
    继寻：“……”
    继寻有些困惑……这位大人看着我的眼睛，他是在对我说话吗？
    “那有什么用？”以赛亚扑通一下躺回了椅子里，叹气道，“主神碰都没碰它，人压根不喜欢，哪里会用它呢？”
    “……那倒也是。”
    对话的间隙里，继寻的目光从米兰身上挪到以赛亚那里，又一点点落到了地上。
    脚下是青石板地面，渐变的纹路蓝中带绿，古老又优雅。
    用我才是喜欢我吗？
    继寻觉得心脏发麻，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受，他不敢多想，但那个念头还是气泡一样自然地上升丶破裂，扩散进了他的脑海里——
    主神说的“喜欢”，果然是为了打发我走吧？
    米兰揉揉继寻的脸，这让继寻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眼前这个人身上。
    “我真是越看越喜欢。”米兰说，“可惜它身上有指令，不然我就自己留着了。”
    “那可不行，”以赛亚提醒道，“礼物是议事会批的，你可不能占为己有。你要是想要，你先考虑一下主神这个职位，等你当上了，议事会自然会送你一个。”
    米兰：“……”这代价有点大。
    米兰轻易就放弃了，他松开手，笑嘻嘻道：“那我不要了，你想怎么改随便你。”
    “真的吗？”以赛亚从椅子上跳下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我早说了功能比外形重要。”
    他竖起一根指头：“首先，我就觉得主神不会喜欢这种类型。”
    “主神看起来冷冷淡淡的，礼物估计也是用完就丢，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可以主动勾.引的玩具。”以赛亚敲定计划，“我们把它改造成粉色头发的肌肉美男吧。”
    米兰：“……”
    不知为何，当听到“肌肉美男”这个词时，米兰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和以赛亚被主神扔出主世界的画面，顿时只觉得周身发冷，有种不好的预感。
    “呃，我觉得……”
    米兰还没表示完抗议，以赛亚就一脸恍然大悟地回头问道：“还有啊，你确定主神喜欢同性？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把它做成双性玩偶如何？”
    “现在还能改吗？”米兰有些担忧，他只负责设计，制造的事是一窍不通。
    “可以呀，”以赛亚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他说，“不需要全套功能，能使用就行。”
    “而且这样不是更刺激吗？”以赛亚星星眼，“可以多一种玩法。”
    “呃嗯……”米兰沈思。
    这样其实不太好。
    议事会送的是现阶段最完美的造物，就目的而言，只是给主神呈现一个最佳作品。
    而他们俩非常有私心，为了讨好主神，他们选择制造一个能使用的玩具。居心不良，不加掩饰，简直有些过分明显了，被退回大概也是意料之中了。
    “我觉得还是……”米兰想要反对，“被发现是不是不太好？”
    而以赛亚无视了米兰的意见，他对自己的提议感到很兴奋：“不是已经被发现了吗？”
    他站起来，往一脸惊恐的继寻那里迈了一步，擡手去碰继寻的裤子。但他还没有碰到，就感到娃娃往后退了一步。
    以赛亚：“……”
    以赛亚楞了……玩具可以自己后退的吗？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恍惚道：“米兰你看到了吗……”
    “什么？”米兰从椅子上探出头。
    “它动了……”
    “不然呢？”米兰好笑极了，“它不能动才是个大问题。”
    “不是不是，”以赛亚赶紧把米兰拉起来，“它刚才往后退了，你看……”
    以赛亚再次去扯继寻的裤子，继寻犹豫了下，按住了他的手。
    米兰：“……”
    以赛亚惊叫：“你确定它没问题？它在拒绝我，它会拒绝！它刚刚不会也是这么对主神的吧？”
    继寻又松开了手。
    米兰也挺惊悚的，他呆滞着看继寻。以赛亚大力摇晃着他：“你的程序设定出问题了？”
    “不应该啊……”米兰定了定神，“我看看。”
    他上前一步，握住继寻的手腕，这次继寻没有乱动，米兰于是低下头，两人额头相碰时，米兰看到了透明的蓝光。
    轮廓外泛着光晕，那是灵魂的色彩。
    “你你你！”米兰一蹦三步远，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怎么了怎么了？”以赛亚也挺慌，躲到了米兰身后。
    “他有意识欸……”米兰伸出一根指头，语调打颤，略显凌乱。
    “啊？”以赛亚混乱地问，“你给它意识干嘛？”
    “我没给它啊！”米兰压低声音，一脸的羞恼。
    以赛亚难以置信地看向继寻。
    “完了，它都听到了。”米兰欲哭无泪，一时有种当着人面说人坏话的羞耻感。
    “有什么关系？”以赛亚挺不解的，又问，“它为什么会有意识啊？”
    “我不知道啊！”
    俩人小小声讨论了半天，最后觉得还是问当事人比较合适。
    米兰于是拢着手，站在继寻跟前，清了清嗓子道：“继寻。”
    “嗯？”继寻擡起头。
    “谁给你意识的呀？”米兰突然心虚，又把声音放轻了，小声问道，“是主神吗？”
    “对。”继寻微微睁大眼睛，盯着米兰看。
    被有意识的人看，和被娃娃看，感觉是不一样的，米兰突然就避开了继寻的视线：“这样啊……”
    “什么鬼，”以赛亚仰天长叹，“主神在玩我们吗？”
    “主神为什么要给你意识呀？”米兰开口，尽量淡定地问道。
    这个继寻清楚，他按照主神的意思回答道：“大人让我转告您，说我不想做这事。”
    米兰：“……”真能替人决定。
    “我们又没招惹他。”以赛亚哀嚎，“他为什么要捉弄我们？”
    米兰的表情一言难尽，当着娃娃的面讨论这些，忽然就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继寻试图讨价还价：“你们可以不要改造我吗？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就挺好。”
    米兰没有回答他，倒是以赛亚挺愤怒的：“你看，它现在还有自己的想法了，一个娃娃竟然会说出‘我觉得’。完了完了，这要怎么办？这事有先例吗？”
    先例自然是没有的，米兰困惑极了：“可是给它意识是要做什么呢？”
    “可能玩具没有真人好玩？”以赛亚以己度人，如此猜测道。
    米兰点头，是有道理，但是：“给了意识又把人退回来，这又是什么意思呀？”
    两人趴在躺椅上，各自都是崩溃的模样，倒是继寻，弱弱地插了句话：“主神大人说，我可以做些别的事。”
    米兰擡起头，继寻把手背在身后，晚风吹过的时候，那些发梢浅浅地碰过皮肤，他看米兰的眼神单纯又悲伤：“他说世界很大。”
    米兰突然就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
    “对不起……”他忍不住道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一个玩具忏悔。
    以赛亚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就听米兰问道：“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继寻的脑子里没有任何任务以外的事，他于是摇了头：“我不知道……大人不要我，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米兰正头疼着，以赛亚便戳了戳他，揽过他的脑袋压到一旁，商议道：“它有主神的意识耶，你觉得，要不要……”
    米兰的眼睛亮了：“监察员！”
    简直是天选监察员。
    娃娃的躯体上带着初始指令，意识则是主神赋予的。指令在前，意识在后。它既不会被主神排斥，又能忠于议事会。
    议事会可以给他安排其他职务，放到主神身边。主神肯定会发觉，但也没有关系，监察本来就是公开行为。
    两人对视一眼，敲定了答案。
    “继寻。”米兰示意他蹲下。
    继寻半跪着仰头看他。
    米兰摸摸他的头发，问道：“你想当监察员吗？”
    “那是什么？”继寻不明白。
    以赛亚挺无语，对米兰说：“你问它干嘛，直接决定不就好了？”
    米兰还是做不到随意支使有意识的人，他对继寻解释：“负责报告主神的异常行为。当然了，一般来讲不会有。”
    “哎，”他回头问以赛亚，“接近主神的职务有哪些呀？”
    “那很多，”以赛亚思考着，“但议事会能够派遣的……大概就侍卫这种吧。近身的还不行，也就卡米尔宫外围丶办公大厅执勤这些。”
    “那也行。”米兰低头问继寻，“你觉得可以吗？”
    新的职务！
    继寻很开心，他笑起来，说：“好呀。”
    以赛亚盯着他看，娃娃的笑容天真明朗，给人一种青草绿叶般温和舒适的感觉。
    米兰也许是对的……以赛亚有些意外，感叹说：“它真的挺好看的。”
    米兰撑着下巴：“是非常好看。”
    以赛亚于是过来，和米兰坐在一块儿，他去揉继寻的头发，打趣道：“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继寻说：“喜欢。”
    米兰捂嘴笑了。
    继寻的设定里，对这种问题的回答只有一个。他没告诉以赛亚实情，只自顾自偷笑着。
    以赛亚又逗娃娃：“那我是不是最好的神？”
    “是的。”继寻肯定道。
    米兰笑得肚子疼，他捂着肚子谴责道：“继寻你好坏，你明明最喜欢我。”
    “哪有？”以赛亚不满。
    米兰捏捏继寻的脸：“说你爱我。”
    继寻配合地张嘴，重覆了这句话：“我爱你。”
    米兰哈哈笑，被以赛亚暴力地按回椅子里：“你们这些骗子。”
    娃娃也挺能欺骗人感情的，这倒是让人意外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