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型玩具
继寻对米兰有天然的好感。在他眼里,米兰是耐心讲话,性格温和,愿意花一整晚时间为他答疑解惑的可爱小天使。
他把米兰领回了家,小朋友进门时突然有点踌躇,站在门口扶着门框,探头探脑地问道:“你的主神会来你家吗?”
继寻对他的定语感到困惑,但还是回答了:“你说陆子洋吗?他之前来过几次,有什么问题吗?”
米兰不大好意思地笑笑,说:“我现在是意识体,在这个世界算是不明生物,你们部里的检测仪测不出来,但主神肯定能分辨出我,所以……”
继寻没有主世界的知识储备,他下意识以为米兰是在担心陆子洋今晚会过来,他于是摇了摇头,说:“陆子洋很忙,不会突然出现的,而且他基本不来我家。”
米兰于是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踏进了房门。
继寻挺好奇,问道:“如果你被他发现了,会怎样?”
米兰很心虚:“他会非常生气,会把我扔出这个世界的。”
继寻对小朋友的用词感到好笑,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陆子洋抓起米兰的后衣领,把小孩远远丢开的画面,一时觉得有些好玩。
米兰在掏书包,把作业本拿出来一本本排好,然后双手合十,笑容诚恳,循循善诱道:“你既然占用了我晚上的时间,那你是不是要帮我完成一下作业呀?”
继寻呆了一呆,第一个念头是“这样是不对的”,第二个念头是“小学作业对你来说根本是小意思吧”,第三个念头是“你存在感这么低,就算不完成也不会被发现的吧”。
继寻在电光火石间完成了上述所有吐槽,然后像一个求人办事的虚伪成年人那样,虽不情愿,但仍旧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好的,没问题。”
米兰于是抓抓自己淋了雨湿漉漉的头发,从包里找出睡衣,说:“那借你浴室一下啦。”
作业是简单,就是题目有些无聊,抄写更是烦人,继寻觉得自己的字体不像小孩,他于是费力地模仿幼圆体,好半天才搞定了一部分。
就在他尽力歪七扭八地完成抄写作业时,手机响了,联系人显示是陆子洋。继寻擡头看了看浴室,还是接了电话。
“嗨,”陆子洋也没有什么事,听筒那边是有些疲惫的声音,“你这就回去上班啦,不多休息几天,放假不好么?还是你不想见到我呀?”
继寻嗯嗯嗯地应付着,一擡头就见米兰从浴室出来,噔噔噔跑过来检查他的作业完成情况。小朋友湿漉漉的脑袋挤了过来,继寻往旁边躲,捂着手机,嘴唇开合,示意道:“陆子洋。”
米兰惊恐地瞪大眼睛,又一退三步远。继寻被他夸张的表演逗笑了,语气在不经意间带上了点笑意:“嗯嗯,还好啦。”
陆子洋那边明显停了下,然后问:“亲爱的,你在干嘛?”
“嗯?”继寻低头看语文课本,糊弄道,“看书。”
“什么书?”
继寻于是又回头看了下这篇文章的标题,回答道:“小鸭子找妈妈。”
陆子洋:“……”
退到餐桌旁的米兰一脸啜泣,抱着浴巾摇头晃脑,电话里陆子洋说:“你什么时候对儿童读物感兴趣了?”
“嗯……”继寻压了压自动铅笔的笔帽,“挺好玩的呀。”
陆子洋似乎是笑了,问道:“应该不长吧?你念给我听听。”
继寻的视线往上,这故事只有一段话,念起来很快。
“一只小鸭子掉进了天鹅湖,小鸭子和天鹅长得很像,没有人发现天鹅湖里有一只小白鸭。随着时间推移,天鹅们慢慢长大,小鸭子却还是那副小小的模样,它很伤心,天鹅们安慰它:‘你只是开窍得晚,你飞起来一定比谁都高。’
“后来有一天,洪水爆发了,天鹅们纷纷张开翅膀飞走了,只有小鸭子焦急地在原地蹦呀蹦。泥石流倾泻而下,泥沙裹挟着腐烂的草木把小鸭子压在了最下面。
“小鸭子于是被困在阴暗的空间里,孤单寂寞,日覆一日。它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还是不会飞。”
继寻越念越困惑,这是丑小鸭的故事吗?他捏着纸页,不解极了。
他正看着,就听陆子洋在电话那头幽幽然问道:“这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呀?”
继寻正不知如何下笔,思考道:“不要随便安慰别人?”
哭泣的米兰:“……”
无语的陆子洋:“……”
“哦哦我知道了,”还没等电话那头说什么,继寻已经提笔写了,还说,“自我认知障碍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呆滞的米兰:“……”
瞬间沈默的陆子洋:“……”
他把这个答案写了上去。
问:文章中心是什么?
答:自我认知障碍。
米兰又噔噔噔跑过来,一把抢过自己的作业本,拿起橡皮,唰唰唰擦掉了继寻的离谱答案。
陆子洋在电话那头笑,说:“亲爱的,我发现你的想象力一向离奇。”
继寻觉得这大概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他依然捂着话筒,小声道:“你给我打电话干嘛呢?”
陆子洋说:“那天你就那么跑了,我挺担心你的。”
继寻反驳:“我已经退烧很久了。”
“不是这件事,”陆子洋的声音温和中带着点柔软的意味,“明天我们见一面吧,我怕你胡思乱想。”
继寻:“……”
继寻心想这人所谓的见面大概就是按着他的脑袋强行清除他的记忆吧,谁让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
他于是推脱道:“明天事情很多,大概是没空的。”
“什么事?”
继寻沈默了下,就听对方决定道:“那情人节好了,那天你总要空出来的吧?”
“嗯……”继寻拖长了音调思考着。
而对方直接把这当成了肯定句,愉快道:“那就这么决定了。”
电话挂断后,米兰跳到了床上:“完了完了,他肯定发现我了。”
“哪有?”继寻好笑极了,“一个电话而已,能发现什么。”
“他在讽刺我!”米兰告状,还说,“我不敢去学校了。”
继寻:“……”这是什么不想上学的借口?
继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约我肯定是要清除我的记忆,这要怎么办?”
米兰给不出主意,怂到不行,还帮陆子洋说话:“那肯定是不好的记忆,清除就清除吧。”
继寻:“……”
米兰在床上打滚,继寻站在床边不知要如何安慰:“你们议事会要是知道自己议长这副模样,可不得大跌眼镜。”
“我不管,”米兰趴着,抱住枕头,“我不想死。”
“怎么会死呢?”继寻说着风凉话,“你是议长,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可是这里是边缘世界,”米兰咿咿哎哎,“我是意识体,我会死得很容易。”
继寻忽然想起陆子洋那个有关管理员和文件的比喻,管理员要删除一个文件,大概是件没什么心理负担的事吧。
他在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撑着脑袋看米兰,米兰在擦那不存在的眼泪。
好半天,继寻开了口,语气挺无奈的,说道:“但是米兰,你没有跟我说实话吧?”
米兰拱脑袋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他从被子里冒出一双眼睛,孩童的语调很是稚嫩:“你说什么呀?”
继寻看他装傻,好笑道:“你是议长,以赛亚是下任主神,你们俩一起来找我,不可能只是为了一个不用写报告的监察任务吧。”
米兰:“……”
米兰不说话,大眼睛眨呀眨,长长的睫毛衬得他一脸无害。
继寻有点担心,但还是说了下去:“我的任务,其实就是杀了主神吧?”
“这……”米兰没有什么表情,孩童的脸上一片空白,看不出什么倾向。
“是这样的,没错吧?”继寻又问了一遍。
米兰被盯久了,这才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我只是担心你下不去手……当然,你如果做不到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其他监察员。”
继寻:“……”
那些连自己是什么都记不起来的不明生物吗?
但这个任务太奇怪了,非常模棱两可,甚至米兰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暗示,完全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继寻不明白,心想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要做什么?
他于是蹙了眉:“你们确定我能执行这个任务吗?主神的威压下我根本无法动弹。”
“应该是可以的。”米兰说,“他对你没有防备。”
“没有防备?”继寻诧异,“是因为指令吗?”
米兰正要开口,又突然停住了。发现自己说漏嘴,他有些尴尬:“你猜到了?”
继寻回答得还挺坦然:“以赛亚说过我是礼物。”
米兰的眼神像是在骂人,而继寻垂眸道:“我在他眼里,应该没有什么威胁吧。”
米兰略略点了下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上,”继寻说,“你之前提到的花瓶丶宠物,都是在暗示我吧?”
米兰很心虚:“你不要这么想嘛。”
继寻笑了,不太在意这种细节,他说:“鉴于我是人形宠物这一点,我的用途应该不大一样吧?”
米兰有点脸红了,继寻进一步道:“指令是‘满足陆子洋的一切需求’吗?”
米兰试图解释:“我们本来只想送一个玩具的,谁知道……”
他咬了咬下唇,对陆子洋的做法一百个不赞成:“谁知道他给了你意识呢?独立人格的任何事物都不会愿意当宠物的,你也一样,没有人会愿意当一个被人随意摆弄的玩具的。所以我非常理解你。”
这在继寻的意料之中,问题在于议事会。
“那你们为什么让我来执行这个任务呢?”继寻问道,“我的初始设定是宠物型玩具,可不是什么杀手。”
让花瓶摆设洋娃娃来杀人,着实有些为难了。
米兰倒是一脸无辜:“我们之前没有这个想法,但是他给了你意识。”
我们的议长小脸鼓鼓,很没办法的样子:“你获得了主神的意识,所以你能安全入侵他所在的世界,而其他监察员只要一进来就会被清除记忆,然后被特殊调查部按不明生物处死。”
“所以你看,我们真的没有办法。”米兰擡起脑袋,一字一句非常诚恳,“只有你能完成这个任务。”
刚才还说没关系,现在又说只有我能做到了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像一回事,继寻垂下了眼眸。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你们为什么要杀他呢?”
“因为特殊调查部。”米兰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特殊调查部是由主神控制的,它起到了一个清理异常的作用,但是……”米兰擡眼看着继寻,“你要知道,特殊调查部本身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存在,正常的世界没有特殊调查部。”
答案有点奇怪,继寻并不相信。这不可能是真实答案,米兰为什么不能实话实说?
“你在骗我。”继寻确定道,“以赛亚也是,但以赛亚的逻辑比较清楚,所以我当时没有发现。而你漏洞百出,你完全是在暗示我。”
米兰:“……”你要不要这么直接。
“我不能告诉你原因。”米兰擡头,有些紧张地望了眼窗外,“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就可以了。”
他又把目光挪回来,盯着继寻,清清楚楚地说:“杀了他,我们回主世界。你就把这当成指令任务,不要有心理负担,不要想太多,执行任务就行,你本来也应该执行任务。”
可能真的是指令的原因吧,当米兰这么说时,继寻并没有觉得悲伤或者难以接受,他对此没有什么感性认识,他只是单纯对这个任务感到困惑。
“米兰,我的时间和记忆有些混乱,”继寻闭上眼睛,捏着眉心,“但我总觉得,我已经完成任务非常多次了。”
“非常多次?”
“是的,”继寻深呼吸,回答道,“我杀死了他,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