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结束笔录后,继寻给米兰发信息,问道:“万里队长好像会怕你,这是记忆干扰的原因吗?”
“是呀,”米兰打字很快,“毕竟是入侵大脑,对入侵者会有本能畏惧的。”
继寻犹犹豫豫:“那我怕陆子洋也是这个原因吗?”
“大概是的。”米兰回覆得有些模糊,但到底是个肯定的说法。
“明天要上学,好不开心。”米兰发了个哭泣表情包。
继寻好笑极了:“你白天还说喜欢学习呢。”
“喜欢学习,但不喜欢早起。”表情包里的米兰捧着脑袋叹气。
晚上的时候,继寻收到了陆子洋给他的信息,陆子洋问他:“你情人节要什么礼物呀?”
继寻打开日历看了看,离2月14日情人节还有差不多两个星期。
他回忆了下去年的2月14日,然而太久远了,他记不起来那天发生了什么,也想不起陆子洋送了自己什么礼物。细究的话,他和陆子洋过过好几个情人节,他都不懂一年里怎么有那么多日子都可以算作情人节。
继寻于是客客气气道:“不用送啦。”
陆子洋估计对小男友的客气感到十分无语,他没有傻到真把继寻的话当回事,只是回覆说:“那我自己决定啦。”
出于礼尚往来,继寻只好问:“你要什么礼物?”
陆子洋挺新奇的:“你要回礼吗?你知道你是第一次给我回礼吗?”
继寻:“……”我之前是有多渣?
他安慰自己,这是记忆干扰的后遗症,所以归根结底还是陆子洋的问题。
他说:“对不起。”
陆子洋好笑极了:“我又不要你道歉。”
“你要什么礼物?”继寻又问。
“都可以。”陆子洋回答得很愉快。
继寻一个头两个大。
手机?手表?鞋?烟酒?说实话,继寻觉得陆子洋啥都不缺。
他还记得上次送黑胶唱片时后悔的心情,所以现在果然还是送酒吧,继寻很快决定道。
周一上班时下起了小雨,春天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整个城市被迷蒙的雨雾缠绕着,高层楼房拦腰藏起,楼顶纷纷掩入了天青色的雾霭烟云之中。
下午的时候,陆子洋给他发信息,说:“我飞机会晚点,到家可能有点迟,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合十)”
这还是他第一次麻烦继寻做事情,继寻问:“怎么了?”
陆子洋说:“我车还停在单位,你能帮我把它开回家吗?(合十)(合十)”
“好的,车钥匙在哪里?”
“车钥匙在办公室第一层抽屉里,车库的备用钥匙在家里电视柜的架子上,很好认的,就是一个电子按键。另外你别回去了,等我回家好吗?(可怜)”
继寻有些迟疑:“我怎么进你家呢?”
陆子洋说:“你的指纹可以呀。”
继寻看着对话框,心下有些诧异。
指纹锁没有更新吗?陆子洋的记忆恢覆到什么程度了,他怎么对这种小事也有印象?
继寻说好的,下午便去了趟副部长办公室拿钥匙。
下班时雨越下越大,春雨带着磅礴的气势砸落在地,天边响起了轰隆隆的闷雷声,低沈婉转。天色愈发的阴沈,楼与楼的间隙里出现了闪电白色的光。
有同事在哀嚎:“打车软件排了一百多位,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继寻于是庆幸自己还有陆子洋的车可以开。
陆子洋的车没有停在地下车库,而是停在南门的小广场上,这个距离并不远,继寻没有带伞,也并不在意,他把书包顶在头上就打算冲入雨中。
一起下班的茜茜看他这架势,便拦道:“我可以借你伞,我的车在地下车库里,不会淋到雨。”
“你坐地铁吗?”蓝亭也问,“我可以送你去地铁站。”
继寻不知要如何解释他帮领导开车回家这件事,他生平第一次希望同事们不要这么好心。
他有些尴尬地掩饰着:“我不坐地铁,我,嗯……”
蓝亭立刻想岔了,调侃道:“是约会是吗?我懂了。”
继寻:“……”
好在茜茜还是靠谱的,茜茜问:“那你需要伞吗?我确实用不到伞。”
从单位地下车库到家里公寓楼的地下车库,全程不用接触到雨水,继寻非常羡慕。
“谢谢。”他感激道。
茜茜于是把手中的粉色条纹长柄雨伞给了他。
“这伞这么粉,你女朋友看到了会不会误会呀?”蓝亭摊了手,说,“不过我也没带伞,帮不了你。”
继寻和茜茜都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只有不明真相的蓝亭挑了眉,继寻无奈地笑笑,挥了挥手,目送两位二代离开。
南门是一个比较隐蔽的门,嵌套在某个大学旧址里面,大学已经搬离了,但地图上这个位置还是显示某某大学南校门。
从特殊调查部西门保安室出去,走过一条下坡的林荫道,就来到了大学南门的保安亭,从这个门出去以后,就可以看到学校门口的停车场。继寻在一排整整齐齐的黑色小轿车里找到了陆子洋的那一辆。
下班高峰期,路上有些拥堵,离开主干道后,车流渐渐分散开,陆子洋家的独栋小院也被雨水晕湿了,车灯照过去时,那些树叶枝条呈现出一种过分鲜嫩的色彩。
把车停在院子的车道里,继寻拿出茜茜的伞,绕去门口开门。指纹锁果然可以打开,等他把车停进车库后,春夜的雨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沾湿了衣物。
离陆子洋回来估计还有一会儿,陆子洋在登机前给他发过信息,说:“我好像还会晚一点,你自己吃饭好吗?不要等我哦(嘿嘿)。”
继寻怀疑这人留他下来只是因为不好意思大下雨天麻烦他跑来跑去,不过他也确实不想在这种时候重覆一遍打车回家的程序。
继寻是真不喜欢雨天,那种潮湿沈闷的气息让人心里也一并黏糊糊的,他摸了摸脑袋,头发很潮,他于是去楼上客卧洗了澡,这才回到了客厅里。
车库钥匙刚才被他顺手放在桌上,现在他把它们放回了电视柜装钥匙的小篮子里,顺带打量着柜子上的物品。
他对这里挺熟悉的,之前他在陆子洋家做的最多的事也就是看电视了。陆子洋有很多电影光碟,此时他等得无聊,干脆把光碟拿出来从头到尾搜寻了一遍,试图找到没有看过的漏网之鱼。
然而很不幸,陆子洋似乎没有新买什么,柜子里的他全部都看过。但是翻柜子让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的一个疑问——去年的2月14日,陆子洋送了他什么来着?
陆子洋喜欢摄影,每次节日都会拿着摄像机怼脸拍他,拍完还要放给他看,但继寻对那些事情印象不深,也就只有此时,他突然来了兴趣,想要找到那些储存卡。
主卧连接着衣帽间,他记得摄像机放在衣柜里,但开灯后,那里什么也没有,本应放着摄像机的位置上空无一物。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陆子洋发了信息过来,说:“我下飞机啦,还在等行李,不然你先睡吧,不好意思(挠头)。”
继寻给他发了晚安表情包。
是换位置了吗?继寻放弃了寻找,他的目光落在了下方那个抽屉上,他试着拉了下,抽屉是上锁的。
他不应该好奇的,继寻有这种道德感,但不知为何,当他的手碰到抽屉时,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冒了出来。他下意识盯着那里看,心里仔细分辨着自己的感受。
用“熟悉”来形容可能不太准确,应该说,当继寻接近这里时,他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吸引和联结。那种空白的感觉更强烈了,他和周围世界仿佛隔着一层纱幔。心里很空,脑袋里也是白茫茫一片,他好像被人为地从世界剥离出去,变得孤单又破碎。
我好像少了点什么?继续有些晃神地想着,整个世界的触感都是那么模糊,自己的一部分似乎被锁在了抽屉里,他想要把它拿回来。
钥匙在哪里,抽屉可以打开吗?陆子洋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吧?
他心不在焉地边想着这些事,边下去到一楼,从装车库钥匙的那个小篮子里,找到了一大把不知什么用途的钥匙。
陆子洋的分类习惯在某种程度上非常简单,钥匙嘛,怕丢,肯定是要放在一起的。
继寻边自责自己的无礼,边动作流畅地一把把试着,就在他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时,抽屉在他面前弹开了。
继寻:“……”
他先看到的是一把枪,枪身是银色的,手柄是黑色的,中间有覆古的棕色条纹,看起来有些华而不实。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枪,米兰和以赛亚都说过,但是——
为什么我会知道是这把枪?
继寻撑住了脑袋,他明明没有任何有关这把枪的记忆,那个想法似乎是突然冒出来的,但又非常明确。伴随着这个想法的,还有一个画面,画面里他的枪口对着陆子洋。
开枪。
杀了他。
开枪。
把子弹打完。
开枪。
杀了他,任务就结束了。
等等——
继寻觉得这很不对,这一幕很熟悉,他之前好像做过类似的梦。梦里他开了枪,但是那个间隔非常短,前面的尸体刚倒下,下一个陆子洋就出现在他身后。
继寻满头冷汗地想道:“米兰还说为我争取时间,他知道这个时间间隔约等于不存在吗?”
继寻于是没有贸然碰这把看起来就不会有什么好运气的枪。
他把抽屉推了回去,抽屉合上后自动落锁,咔哒一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清脆突兀。继寻一下子有些懵,那一瞬间,就好像灵魂里的一部分被分隔开来,心里有种空洞迷茫的感觉。
好奇怪,好不舒服。
继寻连衣柜的推拉门都一起合上了,试图远离这种宿命一般的感觉。
衣帽间里还有个玻璃展示台,旁边有一把椅子。
放空的间隙里,继寻去看那个展示台,展示台里是各式手表,底下的柜子沈甸甸,他伸手摸了摸,又绕到另一侧,那里有一个上锁的抽屉。
这个抽屉的锁孔很小,他轻易就从那一大串钥匙里找到了需要的那一把。
抽屉狭长,那么大的空间里,只有一个透明收纳盒,盒子里是分成两叠的储存卡,一叠白色,一叠金色。
是自己想找的节日录像吗?继寻把它拿了出来。
陆子洋很仔细地在储存卡上标注了数字,那串数字很明显是日期,有些日期有重覆,继寻翻来覆去地看,不懂区别在哪里。他把小盒子取了出来,因为没有摄像机,所以他打算下楼插到电视上看。
陆子洋不会生气吧?他不安地想道,肯定会生气的。
但就像很多时候,难得的机会让好奇心压过了道德律,何况陆子洋现在还在机场,继寻觉得自己被发现的概率并不大。
我就看看,看完就放回去,继寻这么想着。他捏着小盒子,合上抽屉,关好灯,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