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
    故人重逢  此刀有毒我不信
    暂时脱险  果然笨蛋得我心
    阴暗潮湿的地窖里，苏任烟正在生闷气。
    小王爷的回答客气有礼，可每个字听着都那么欠打：“这么大一宗盗案，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名望是做不成的。”
    换句话说，小王爷认为苏任烟是个默默无闻的菜比，没能力做盗案的主谋。
    苏任烟除了竞技场散排开局失误速溶的时候被队友喷过菜，还真没怎么听过这种暗讽。
    陆小凤的穴道又被点住了。苏任烟除了被点穴，还被加了一条锁链，双剑也被没收。
    陆小凤问：“现在怎么办？”
    苏任烟摸了摸头上的发簪，也不知怎么就摸出一根黑亮柔韧的细铁丝，她用细铁丝在锁芯里钩了半天，锁簧不为所动。
    她皱着眉摸了摸下巴：“不应该啊……”
    “给死囚上的锁哪有那么容易被撬开。”陆小凤难得看见苏任烟吃瘪，心里偷偷嘲笑，面上却分毫不敢显露，“你还不如先解开我的穴道，我有办法打开这道锁。”
    苏任烟把细铁丝插回头上：“你以为我想不到这么简单的办法？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会有人来请我们出去。”
    锁链只能限制苏任烟的活动范围，并不能控制她的行动，如果小王爷真的想把他们关押起来，应该将他们分隔开。
    可现在他们关在一起，只要苏任烟解开陆小凤的穴道，陆小凤就能用灵犀一指夹断锁链，他们两个可以成功越狱。
    小王爷的言行充满了矛盾，你以为他想请你帮忙，他派人把你抓了起来，你以为他想抓捕你，他却状似不经意地放你离开。
    陆小凤有了一些想法急于和苏任烟探讨，奈何此处讲话不便，而且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牛肉汤的香气。
    宫主也来了？她来做什么？
    地窖的门被缓缓拉开，一只洁白柔美的手端着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走了进来。
    陆小凤心跳得很快，他看得出这只手不是宫主的手。
    这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惶惶如逃避猛虎猎捕的小鹿。
    少女掩上门，看了看陆小凤，又看向苏任烟：“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螺旋懵比，他的名字有这么雌雄难辨吗？
    趁陆小凤楞神的功夫，苏任烟点头答道：“是我。”
    少女沈默少顷，道：“我是来帮忙的，快喝下这碗汤。”她将汤碗递到苏任烟唇边，急切得像要直接将牛肉汤灌下去。
    陆小凤越看她越不顺眼：“谁叫你来的？”
    少女道：“是你的朋友，很关心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你不说明白，这汤我们是不会喝的。”
    苏任烟接过汤碗吹了吹，笑着对少女道：“这么烫的汤，你端了许久却连一滴都没有洒出，好厉害呀。”
    一个内力深厚的人，一碗来历不明的牛肉汤，闪烁其词的话，谁敢相信这是善意的帮助？
    少女楞住了，正要说什么，却被门外稍显杂乱的脚步声打断。
    她用平静的脸发出一声惊慌失措的低呼：“呀。”随后她敷衍地一抖手，将汤碗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澄黄晶亮的肉汤全都洒在了地上。
    苏任烟他乡遇故知，要不是场合不对，她此刻已然激动地扑向少女握住她的手，泪流满面地认亲：“原来你也是戏精！”
    门外有人高呼：“二公主到！”
    地窖的门大开，少女迅速低下身向二公主行礼，二公主却仿佛没有看见她。
    四个锦衣高鬓的宫娥，手提六角嵌玉花鸟纹宫灯站在门外。幽晦的灯光照着一个风姿飘然如九天玄女般高傲的女人。
    二公主身着提花孔雀纹霓裳仙衣，墨紫蝶纹暗花纱披帛，梳着望月飞仙髻缀紫玉掩鬓并蓝晶折股银钗，面罩一层轻容乌纱。
    美则美矣，就是看上去像背了座金山，苏任烟总担心二公主的脖子被满头珠翠压断。
    戏精少女悄悄退了出去，徒留一地残羹碎碗和满室肉香。
    地窖的门被二公主上了栓，她的视线落在陆小凤身上细细打量，声色缈如仙音：“陆小凤？”
    苏任烟开始表演，她左手举起挂着的锁链，右手举起一片碎碗，递到二公主近前：“哦～美丽的公主，你丢失的是这个陆小锁？是这个陆小碗？”
    她说着看向陆小凤：“还是那个蠢萌的笨蛋陆小凤？”
    二公主道：“你不必叫我二公主，我只不过是小王爷的义妹。”
    义妹？苏任烟吐槽：“他那么听你的话，说你是他妈我都信。”
    陆小凤“噗嗤”一声笑喷，引来二公主的盯视。
    “你很得意？”二公主抽出一把刀锋乌亮的短刀，“这是把毒刀，见血封喉的毒刀。”
    她把刀丢到苏任烟旁边：“杀了他，我就放了你。”
    苏任烟往陆小凤旁边挪了挪，嫌弃地瞥了眼毒刀：“我不信，除非你舔它一下让我看看。”
    二公主默然站在原地，不知面纱后的那张脸是什么表情，反正肯定不会愉悦就对了。
    陆小凤倒是很愉悦，他看二公主吃瘪，比看司空摘星挖一千条蚯蚓还开心。
    二公主俯下身捡起地上的毒刀，叹了口气：“那就只能让你们一起去死了。”
    陆小凤道：“我死后，便无人知道军饷在何处。”他现在还背着一口大黑锅，也正是这口大黑锅让他活到现在没有被问斩。
    二公主道：“有人。”
    “我懂。”苏任烟道，“你知道军饷在哪，因为你是宫主。”
    面纱被揭下，二公主是牛肉汤，也是宫主。
    宫主恢覆自己本来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是我？”
    “小玉和沙曼从珠帘后走出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苏任烟道，“她们本该在海岸上等消息，却从你的房间出来作伪证，你们从头到尾都是一夥的。”
    陆小凤也懂了：“从我们踏上那座海岛，就踏入了他们的圈套？”
    “不，”苏任烟戳了一下陆小凤的太阳穴，“你想想我们为什么会去找老狐狸。”
    当时他们想出海去东瀛，是卧云楼的老板梅掌柜向他们推荐了老狐狸。
    陆小凤道：“我相信梅掌柜，他不会坑害自己的朋友。”
    苏任烟道：“那你再想想，梅掌柜为什么会向我们推荐老狐狸？”
    找老狐狸是因为他们要出海，而他们出海是为了去东瀛见识见识异域风情，至于他们为什么要去东瀛而不是西域……
    “司空摘星！”若陆小凤的穴道没有被封住，他早就蹦起来掀翻屋顶，“听了这猴精的鬼话我才想去东瀛走走。”
    苏任烟道：“司空摘星也是你的朋友，他总不会真的坑你。”
    如果司空摘星不是有意引诱陆小凤出海，那就是他无意间被别人利用了，具体发生过什么还要问他本人。
    苏任烟对宫主道：“吴明提前知道朝廷要押运一批数额极其巨大的军饷，遂找了一批木匠打制好空心的佛像和木鱼。等到五月初三，在镖队的必经之路上偷袭，镖师被装进佛像，珠宝被装进木鱼，一齐运往你们的老巢。”
    “这起案件虽然发生得神不知鬼不觉，但一百多个大活人和一大批珠宝凭空消失，官府必然会追查，所以你们早就选好了替罪羊——倒霉蛋陆小凤。”
    “陆小凤过往成谜，武功深不可测，还有大笔奢侈花销，只要他独自出海，就会对自己的嫌疑百口莫辩。”
    “可能是吴明起了惜才之心，也可能是他缺一把趁手的刀，他想先尝试策反陆小凤，实在不行再让他背黑锅。”
    “神秘忧郁的沙曼丶清纯机灵的小玉，还有你，都是吴明针对陆小凤一一安排的，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人和陆小凤坠入爱河，都有可能将他拉上你们的贼船，让他替你们做事。”
    “啪啪啪！”宫主鼓掌，“基本上八九不离十，不过你离真相还远着呢，剩下的疑问就留到地府去问阎王吧。”
    宫主轻轻吹了吹刀锋，像是在情人耳边低言蜜语：“没有人能来救你们，你们死定了。”
    苏任烟立马高呼：“破喉咙！破喉咙！”
    陆小凤也跟着喊：“破喉咙！破喉咙！”
    他们的呼救竟真的起了作用，门外响起几声尖利而短促的惨叫。
    宫主凌空跃起，用刀锋挑开门栓拉开了门。
    四盏精致华美的宫灯掉落在地，提灯的宫娥倒在地上。
    她们的眼睛紧紧盯着燃烧的宫灯一动不动，脸上扭曲着恐惧的表情，仿若冷却凝固的蜡油。
    宫主忽然开始笑，从低声的“咯咯咯”到放声的“哈哈哈”，笑得疯狂而歇斯底里。
    她猛然收住笑，自言自语道：“不会真的有人叫‘破喉咙’吧。”
    这里本是狐狸窝的酒窖，小王爷入住后派下重重侍卫看守此处，还有司空摘星丶鹰眼老七这样的武林高手，什么人能突破如此森严的戒备到这里来杀人？
    宫主跨过宫娥的尸体飞奔出去，她一定要找到这位“破喉咙”。
    陆小凤和苏任烟此刻已经在另一间漆黑无光的屋子里。
    宫主走后，苏任烟竟然拿出了一把亮晶晶的金钥匙，打开了手上的锁链。
    “这是哪来的？”陆小凤刚问出声，苏任烟就把右手食指竖起放在他唇边。
    “嘘，破喉咙来了。”
    昏暗的壁灯下突然有块石板翻起，黢黑的洞穴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手一挥，一个长长的索套套住了陆小凤的脚。
    陆小凤满脸写着懵比被拖进去，苏任烟跟着钻进洞穴，反手盖上石板。
    而后他们就来到了这里。
    苏任烟像抱着爱不释手的布娃娃一样抱着陆小凤，对带他们离开地窖的那个人道：“破喉咙，你会唱《小星星》吗？”
    陆小凤有点不适应苏任烟突如其来的热情：“你怎么了？”
    苏任烟从背后环住陆小凤的腰，和陆小凤脸贴着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你蠢呆呆的好可爱。”
    她蹭了蹭陆小凤，道：“果然，女人都喜欢笨一点的男人。”
    “emmm……”这话陆小凤有些耳熟，他和苏任烟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好像说过差不多的话，结果只换来苏大小姐的白眼。
    破喉咙的声音粗哑如砂砾：“不会。”
    答完，他又问：“你们不问问我是谁？”
    苏任烟唱道：“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baby～”
    “……我们打个赌。”破喉咙沈默片刻，道，“你们若猜出我是谁，我就放你们走；若猜不出，陆小凤跪下来给我磕三百个响头。”
    陆小凤道：“死和尚，你该洗澡了。”
    黑暗中忽然有人大笑，桌上的灯也被点亮。
    笑得捂着肚子跺脚的是司空摘星，气得满面涨红的是带着大帽子的破喉咙。
    破喉咙抓下帽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灯光照在光秃的脑壳上，整间屋子都更亮堂了一些。
    陆小凤又道：“女装的感觉怎么样？”
    司空摘星的笑声戛然而止，老实和尚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碗汤里藏着锁链的钥匙。当时二公主来了，情急之下你把碗摔碎，趁行礼的时候将钥匙踢到任烟手边。”陆小凤道，“我的注意力全都在二公主身上，竟没发现洒出的肉汤里闪着钥匙的金光。”
    司空摘星气哼哼地道：“要不是我解决了她的心腹引走她，你们还在地窖里舔毒刀呢。”想了想，他又问：“你们喊的‘破喉咙’是什么意思？”
    苏任烟道：“常听人说‘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我想试试到底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司空摘星指了指自己，又指着老实和尚：“我和和尚一起救了你们，为什么只叫他破喉咙？”
    苏任烟道：“因为小星星你是泼猴啊。”
    司空摘星遭受会心一击，他捂着胸口靠向老实和尚，从猴精升级为泼猴，他一点都不高兴。
    老实和尚不动声色地挪远一步，司空摘星靠了个空。
    破喉咙和泼猴对视一眼，又一同看向那对黏黏糊糊的狗男女，气不打一处来。
    苏任烟问：“小星星，你之前怎么会想到去东瀛玩的？你什么时候去的？”
    “差不多是去年十月，紫禁之巅的决斗结束之后。那段时间偷到一个东瀛商人收藏的图册，我对里面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恰好又遇到了前往东瀛的船队。”
    “图册？”苏任烟道，“不好好穿衣服的那种吗？”
    “……”司空摘星楞住，“这你也能猜到？”
    陆小凤抓住苏任烟揪他胡子的手，道：“你怎么会去偷一个倭商？”
    “别看那矮冬瓜第一次来中原，排场比叶孤城还大，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一样，我便想去他家看看。”司空摘星道，“刚好三天后他的商船要运货回东瀛，我就搭了个顺风船。”
    刚来中原就有货物运回国？期间考察货源丶价格谈判丶验收货物等流程加起来少说也要半个月，而从司空摘星行窃到搭船总共不过五天的时间。
    除非这商人的货物是早就准备好的，可一个初至中原举目无亲的外商，有谁会为他备好货物呢？
    陆小凤差不多想通了，那倭商八成是吴明的人。吴明设局引导司空摘星去东瀛，司空摘星回来后肯定会和朋友分享自己的经历，好奇心旺盛的自己自然会起意出海。
    想到这里，陆小凤不由得脊背发凉，如果他的推测成立，恐怕吴明从去年西叶决战的时候就盯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