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再遇风暴  老狐狸救星天降
    苦心设局  陆小凤自投罗网
    陆小凤没有死，苏任烟也没有死，有宫主做人质，宫九必会让他们多活一段时间。
    经过一番拉锯，最后双方敲定：宫九的船队先回转一个时辰，之后陆小凤等人把宫主放在那艘破了个洞的备用小船上送回去——小玉这个鬼机灵上船前就准备了足够的蜡块补好小船上的漏洞。
    苏任烟还向宫九讨要了两艘小船，用来安置那几个船夫。
    临走前，宫九笑着把苏任烟的画作撕成了碎片。
    他的笑容仿佛在说：再见面时，你们就会像这张画一样。
    “唉。”回到船上后，苏任烟叹气，“只有懦弱的人才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
    你确定那个妖怪一样的杂交物种是真实的宫九？陆小凤憋着这句话没敢说出来。
    夜渐沈，不算大的船只在墨色的海浪间飘荡，渺沧海之一粟。
    老实和尚问陆小凤：“你觉得宫九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思忖半晌，默默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苏任烟道：“他好像春天的一幅画～画中是遍山的红桃花～蓝蓝的天和那青青篱笆～花瓣飘落他身下～”
    操舵的小玉瞪大眼睛看向苏任烟，下巴都要惊掉；向来淡定冷静的沙曼和憨厚淳朴的老实和尚也同时露出惊恐的表情；陆小凤……他已经习惯了，甚至觉得这首歌该死的好听。
    “画中呀是不是他的家～朵朵白云染红霞～姐姐心中的九弟他知道吗～他好像春天的一幅画～”苏任烟唱得一本正经，“九弟九弟漂亮的弟弟～九弟九弟精致的淘气～九弟九弟可爱的弟弟～九弟九弟我的～九弟～”
    小玉定住舵，把小船和船夫们放下海：“你这么喜欢九弟，是时候把他的妹妹还给他了。”
    “我才不喜欢他。”苏任烟不是抖S，并不是很喜欢那个深沈得似一湾激流暗涌的幽潭的青年，“我更喜欢陆小凤这样阳光又有趣的。”
    苏任烟很少这般直白地表露情感，虽然只有一句，也足够陆小凤开心一整天，他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像个初恋的青涩小夥子一样心花怒放。
    “最主要的是，”苏任烟补充道，“九弟长得没有凤宝好看。”
    首要标准还是脸，颜值不够的话其他一切都免谈。
    凭苏任烟阅美无数的经验，从未露脸的司空摘星应该是颜值最高的，但这猴精太熊了，总会让她想起擅长治疗低血压的熊孩子；花满楼气质文采最好，但性格过于温和，少了些乐趣；西门吹雪情商有点低还闷骚，她不感兴趣；叶孤城偶像包袱太重，接不住她的戏，除了脸没有让她心动的地方。
    比陆小凤好看的不如他稳重，比他稳重的不如他风趣，综合比较起来，陆小凤是发展最均衡的，不偏科不挂科，再加上三块玄晶作为沈没成本，花心的渣渣苏还是最喜欢陆小凤。
    被五花大绑的宫主不服气地道：“你眼光真不怎么样，我九哥温柔体贴还专情，比陆小凤强一万倍。”
    可是他没事儿找抽啊，苏任烟并未反驳出声，她没有把别人的隐私到处宣讲的习惯。
    陆小凤不客气地把滔滔不绝捧一踩一的宫主丢下船：“你马上就能和你的好九哥见面了，慢走不送。”
    “陆小凤你个王八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宫主躺在小艇里破口大骂，和之前高贵孤傲的样子判若两人。短短几天内，她先后被陆小凤说坏话丶一脚踹飞，现在又被他扔垃圾一样扔出去，从小被众星捧月长大的宫主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心态彻底崩了。
    一朵浪花拍在宫主的脸上，把她未说出口的骂声拍回了肚子，连带着摇晃的小艇也被海浪拍向远方。
    送走了宫主，还暂时逃脱了宫九的追击，船上的人却面色凝重。
    海浪愈急，风声愈烈，星光渐隐，乌云密布，傻子也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老实和尚紧紧抓住船舷喃喃自语：“和尚怕水怕到连澡都不敢洗，这怎么办？”
    “陆小凤，”苏任烟叫了他一声，“你回去改名叫萧敬腾吧，这呼风唤雨的本事连诸葛孔明都自愧弗如。”
    陆小凤虽不认识萧敬腾，但也能猜到此人或许是个司掌降雨的神仙。
    千古奇冤啊！陆小凤道：“难怪宫九那么痛快就答应了我们的要求，他早就知道海上会有风暴，他笃定我们逃不了。”
    “海贼王！请把娜美赐给我！”苏任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指不定下一瞬就会长眠海底，她要抓紧时间飙戏，死也要死个痛快。
    苏任烟已做好葬身鱼腹的准备，她这一生大多随心恣意，鲜少委曲求全，虽曾遭逢巨变，却做到了问心无愧。
    下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海贼王没有，老狐狸倒是有一只。”
    船板被掀开一块，冒出头的人苍颜皓首，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透着精明，正是老狐狸！
    “老狐狸！”陆小凤看见救星，险些跳起来，“你怎么还没有死呢？”
    老狐狸眨了眨眼：“我在陆地上是狐狸，到水里就变成了鱼，你见过鱼被水淹死么？”
    老狐狸很快稳住了船，操舵的手干枯如树皮，亦沈稳如磐石。
    陆小凤问：“你这些天躲到哪里去了？”
    “鱼当然躲在水里。”老狐狸道。
    “那你吃什么？”陆小凤不是从前总爱犯蠢的陆小凤，一个在海难中生还无望的人突然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着实有些可疑。
    “大鱼吃小鱼，老鱼吃大鱼。”海里别的不多，就是鱼多，人饿急了什么都敢吃，生吃活鱼也不是什么奇事。
    陆小凤再问：“你怎么到这条船上来的？”
    “我看到这条船在装水，就知道它要走了。”老狐狸笑得很得意，“船摇晃的频率一变，我就知道风暴来了。”
    小玉叹道：“难怪你叫老狐狸，真是一条老狐狸。”
    陆小凤没听出什么问题，渐渐放下了心。
    苏任烟悄悄斜了陆小凤一眼，像是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反覆错同一道题的笨学生。
    之前的海难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按老狐狸的说法，他看到宫主命人给船装水，说明他是顺着那股暖流漂到了孤岛附近，怕被岛上的人发现才一直藏在水里。而他们坐船离开孤岛不过一天的时间，期间老狐狸应该一直藏在船上。
    活人不可能承受极长时间的海水浸泡，如果老狐狸说的都是真话，他现在应该变成一只皮肤溃烂的废狐狸，除非他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有内力护体。
    武林高手伪装平民就像凤凰伪装山鸡，再小心都会露出破绽，苏任烟可以确定老狐狸至多只会些粗浅功夫。
    所以老狐狸在说谎，他这一个多月也在孤岛上。也许是被吴明派去捞佛像木鱼的人抓了去，也许他本来就是吴明的手下，不论事实究竟如何，眼下只能按兵不动，因为船上只有老狐狸最熟悉海路。
    苏任烟道：“狐哥，我记得上次暴风雨，你还被海浪拍皮球一样拍过来拍过去呢。”
    “幸好这次风暴小些，船不大，船上的人也不多，不然老狐狸真要变成死狐狸了。”
    老狐狸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解释了他面对两次暴风雨反应为何不同，也暗示如果没有他，船上的人都不能安全离开海域。
    苏任烟问：“你要带我们去哪？你的狐狸窝？”
    老狐狸笑道：“狐狸当然要回狐狸窝。”
    狐狸回窝自然不能空着手，抓几只肥鸡加餐再正常不过。
    六月十四的黄昏，他们终于踏上了久违的陆地。
    苏任烟掐指一算，距离七夕还有二十多天，也不知能不能把麻烦处理完，花满楼还等着他们一起去看宝宝。
    老狐狸兴奋得像个吃了一匣子蜜饯的孩子，他跳下船向狐狸窝奔去。
    没走几步他就傻了眼——海岸丶沙滩丶岩石都一如从前，狐狸窝却没了。
    低矮破旧的平房翻修得焕然一新，漏风的窗户糊上窗纸，喧闹的叫骂声娇斥声也统统听不见，安静得如一座华丽的坟墓。
    苏任烟挑了挑眉：“狐哥，嫂子品味不错，你的老窝比之前像样多了。”
    小玉掩唇偷笑，杀人诛心：“嫂子品味不错，说不定连公狐狸都换了个更年轻的。”
    他们站在一大块岩石后面，刚好可以看见狐狸窝新刷了漆的大门。
    门开了，一个钩鼻高颧丶目光如鹰的男人走了出来。
    陆小凤叹了口气：“也许嫂子新换的不是公狐狸，而是雄鹰。”
    “这不是鹰眼老七吗？”苏任烟也认了出来，“他抢占地盘倒不奇怪，我只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抢一块房子都快要塌掉的地盘？”
    “我去问他。”老狐狸走过去，眯眼打量着鹰眼老七，“你是哪来的？知不知道这地方归谁管？”
    鹰眼老七摇头：“谁？”
    老狐狸气哼哼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原来你就是老狐狸。”鹰眼老七看着岸边停着的船，“船上的人呢？”
    老狐狸道：“这地方我管，问话的该是我。你是什么人？来干什……”
    他还没问完就被两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架了起来。
    老狐狸秒怂，闭上嘴不敢再问话。
    鹰眼老七冷笑着转身走进门，一挥手：“带他进来。”
    两个黑衣人拖着老狐狸走进屋，门“砰”地被关上。
    墙角屋脊处人影闪动，至少还有七八个黑衣人埋伏。周围马蹄声响，还有二十几个身着七品武官官服的骑士在附近巡弋。
    “刚才那两人制住老狐狸的擒拿法和轻功身法很特别，他们是天龙南宗的弟子。” 沙曼道，“天龙南宗的大师兄是个天阉，净身入宫做了太监，近年来据说颇有权势，将他的师弟们都引进宫去做了大内侍卫。”
    小玉好奇道：“大内侍卫怎么会到这里来？怎么会跟着鹰眼老七？”
    正说着，那边的几个黑衣人和武官们突然开始火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领头的七品武官更是杀红了眼，一刀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们也急了，为首的厉声道：“我们才是王府的侍卫，你们算什么东西！”
    两夥人打成一团，黑衣人已倒下五六个，狐狸窝的窗户被撞破三四扇，领头的武官带着人闯了进去。
    屋内传来老狐狸的惨呼，而后是鹰眼老七的呵斥声。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早对老狐狸起了疑心的苏任烟不为所动，她冷眼欣赏他们拙劣的表演，就差搬个小马扎坐着嗑瓜子了。
    陆小凤是不会对朋友见死不救的，他像离弦的箭一般闯了进去。
    “凤宝快回来！”苏任烟一个没留神，他就蹿了出去。
    她无奈摇头，道了句“蠢东西”，也紧随其后进了狐狸窝。
    屋内一片惨烈狼藉，黑衣人大多倒在血泊里，还有更惨的被挂在窗棂上，宛如一条条风干的咸鱼。
    三柄沾血的刀锋架在老狐狸的脖子上，另有四柄逼住鹰眼老七的咽喉。
    陆小凤客客气气地对武官们拱手，笑道：“各位劳师动众，远道而来，就为了抓这两个人？”
    鹰眼老七和老狐狸低着头不看他，武官们冷眼看着他不说话。
    陆小凤又问：“他们犯了什么罪？”
    满室寂静，只能听见苏任烟弹陆小凤脑壳时“嘣”的一声响。
    “你还没发现，他们是合起夥来骗你现身的么？”
    倒在血泊中的人诈尸起身，挂在窗棂上的死鱼干原地覆活，鹰眼老七和老狐狸脖子上的刀转而指向陆小凤和苏任烟。
    形势顷刻即转，仿若时光倒流一般荒谬滑稽。
    陆小凤只觉自己的胃在收缩，身体开始发冷，他终于明白自己落入了一张似疏实密的大网，还带累苏任烟也和他一样变成了网中之鱼。
    苏任烟拍了拍陆小凤的肩：“他们劳师动众远道而来，恐怕是为了抓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