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殷切劝学  书中自有颜如玉
    换位思考  己所不欲勿施人
    离开小破庙，苏任烟心中憋着的槽如泄洪一般倒给陆小凤。
    “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好像他才是皇帝一样。不管怎么说，当今圣上还是勤政为民的，他这么欺负皇帝未免太放肆了。”
    和西方学术界普遍对马克思的嫌弃不同，苏任烟颇为推崇他的理论。脱离一个时代的经济基础去批判它的上层建筑无疑是一种空谈，在小农经济为基础的古代社会挑衅皇权，无异于自取灭亡。她不畏惧皇权，但也不排斥一个励精图治的皇帝，更不会蚍蜉撼树妄想推翻当前的社会制度。
    因此，一介布衣的叶孤城敢对素有贤名的皇帝大放厥词，这让她很是惊讶和困惑。
    陆小凤从小混迹江湖，对朝廷没有具体的概念，更意识不到国家机器的强大和可怕：“我倒觉得，只有紫禁之巅才配得上顶尖剑客的旷世一战。不过，我并不希望他们两个打起来。”
    苏任烟道：“你就不奇怪叶孤城怎么敢把地点改在紫禁之巅？”
    陆小凤反问：“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在意两个剑客在哪里打架？”
    苏任烟道：“皇上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人要在他家房顶打架？就算他太忙了没注意，也不可能没发现近期京城的犯罪率直线上升吧？你可能听不懂，我是说京城的治安乱成这样，皇帝肯定已经知道他们决斗的事了。”
    陆小凤想了想，道：“这种影响政绩的事，知府不会隐瞒不报吗？”
    苏任烟真想打开陆小凤的脑壳多塞进去几本关于官场斗争的书：“你觉得知府的政敌会允许他这么做吗？”
    陆小凤摸摸胡子：“好吧，皇帝应该知道这件事了，但他并没有对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做什么。”
    苏任烟道：“这就很奇怪了，只要皇帝想，他大可以下旨砍了两个冒犯天威的狂徒的头，但他却什么也没做。一定是有人对皇帝说了什么，让他默许了决斗的事。”
    陆小凤还是很聪明的，一点就透：“文武大臣不会做这种会被同僚痛骂的事，那就只可能是皇帝宠幸的嫔妃或者太监。”
    苏任烟道：“这个人和叶孤城有私交，也可能是欠了人情，所以他在皇帝面前说了好话，让叶孤城得以在紫禁之巅和西门吹雪决斗。私交嫔妃对于男子而言不方便也不现实，那个人只能是个太监。”
    陆小凤本没有想那么多，听完苏任烟的推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方面的？”
    苏任烟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你只要把和红颜知己们厮混的时间拿出一半来，多看点书，你也能想到这种显而易见的事。”
    陆小凤道：“我一看到书就犯困，还是不看书了，反正有你在。”
    苏任烟道：“别别别，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陆小凤楞住，他的露水姻缘不少，也遇到过洒脱的姑娘，但洒脱到苏任烟这种直接明示“我和你玩完就掰别缠着我”的姑娘只有她一个。他心里像炸了五百间厨房，油盐酱醋洒在一起，锅碗瓢盆摔成一堆，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
    苏任烟没有发现陆小凤的少年心事，还在认真思考叶孤城的疑点：“还有一点很奇怪，叶孤城看起来伤势不轻，但那天在春华楼，他却躲开了我的‘剑影留痕’。之前我用这招救苏少英，虽然是偷袭，但巅峰状态的西门吹雪并未来得及出手破招。如果叶孤城真的受了重伤，理论上他是躲不开这一招的。”
    陆小凤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认真道：“你还是认为，他受伤是装的？”
    苏任烟点头：“除非他扒光衣服让我亲自检查伤口，否则我是不会信的。”
    “你想扒光叶孤城？”敢在他面前扬言要脱其他男人衣服的女人出现了，陆小凤一点都不惊喜。
    “你好像不高兴？”苏任烟不懂陆小凤为什么不高兴，难道他想亲自扒光叶孤城？
    两个人一路说着回到了李燕北的“后宫”，正撞见李燕北从十号公馆里出来。
    苏任烟无语，李燕北心也太大了点，自己的资产岌岌可危，朋友的姘头命悬一线，他竟然还有心思和其他姨太太玩耍。
    陆小凤问：“她没事吧？”
    李燕北神情尴尬：“城东‘回春堂’的林老先生开了药，小欧阳已经没事了，只是还昏迷着，估计再睡一阵就能醒。”
    苏任烟要笑死了，她就说等陆小凤折腾一趟回来，人家早就被大夫治好了。
    陆小凤也有些尴尬地瞄了一眼苏任烟，见她没嘲笑自己，道：“看来京城的大夫医术还不错。”
    李燕北也道：“听说好多达官显贵都找这位林先生看病呢，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金陵有这么一位名医。”
    以前你们忙着打打杀杀，有病有伤也只会去找熟识的江湖人胡乱治疗，人家专业医生又不会拿着喇叭上街揽客，你们当然不会知道。
    听到欧阳情没事，陆小凤放下心，和苏任烟一起陪着李燕北散步。
    李燕北告诉陆小凤，他已经把地盘连同赌约都卖给了城外白云观的道士顾青枫，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带着全家老小去江南定居。
    顾青枫是道教北宗的宗师，极具影响力，很多王公贵族都愿意听他讲道，有的甚至已拜入他门下修行。顾青枫还找来了木道人丶古松居士和老实和尚做见证人，李燕北没有理由也不敢有理由拒绝他的收购。
    林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清晨的第一缕曦光破云而出，山野间雾霭氤氲腾腾，宛若仙境。
    不知陆小凤有了什么想法，他带着苏任烟去了白云观。
    “白云城主叶孤城，白云观主顾青枫；我叫白云，我叫黑土，我七十一，我七十五……”苏任烟满脑子都是“白云”。
    陆小凤明白她又抽风了：“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苏任烟一擡头发现已经到了辉煌宏伟的白云观门前，“这白云观还挺气派。”
    迈过檀木红漆的正门门槛，前院黄叶堆积，空无一人。大殿里供奉着“三清”尊神，檀香杳杳，却依旧不见人影。
    从大殿后门走出去，正看见后院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黄冠青衣背着长剑的道人。
    看着道人冷如利剑的眼神，苏任烟不自觉把陆小凤挡在身后。
    陆小凤心情覆杂，一有什么潜藏的危险，苏任烟都是挺身而出站在他前面，真想不通她怎么养成这种保护欲的。
    苏任烟躬身施礼，道：“敢问道长，青枫真人可在此处？”
    冷面道士闪身，露出梧桐树干上用殷红的朱砂写下的字——小凤飞来，死于树下。
    苏任烟笑道：“原来道长道号孙膑，您的轮椅呢？”
    战国时，庞涓因妒而害孙膑受刑。孙膑失去膝盖骨，从此不良于行囿于轮椅。后来马陵之战，孙膑用增兵减竈之计迷惑庞涓，又在一棵树干上书“庞涓死于此树之下”，并令兵马埋伏路旁。庞涓带兵赶到后点火查看树干上的字，正中孙膑的埋伏，最后自知兵败，自刎于树下。
    不知这位道长是不是自比孙膑，可陆小凤却一定不是庞涓。
    苏任烟见道士不答话，又道：“有了轮椅，双脚才能离地，病痛才能关闭，聪明的头脑才能重新占领高地。道长，你的轮椅呢？”
    冷面道士听得出，苏任烟在说他傻。
    他不理苏任烟，自顾对陆小凤道：“树上写的很清楚。”
    苏任烟问陆小凤：“你认识这个叫‘小凤飞来’的人吗？这名字也太奇怪了。”
    冷面道士：“……”这女人能不能闭嘴。
    陆小凤：“……不认识。”
    冷面道士反手抽出长剑，道：“陆小凤，出手吧。”
    陆小凤拍了拍苏任烟的肩膀，苏任烟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想自己解决，便退到一边。
    陆小凤信步闲庭地踱到庭院正中央。
    冷面道人弹指挥剑，只听“铮”的一声，四面又出现六个和他同样装束的道人，六个人也都拿着一样的长剑。七个道士将陆小凤团团围住，像是在摆什么剑阵。
    双拳难敌四手，苏任烟时刻准备着抽剑奶人。她理智上知道陆小凤深藏不露，这七个道士应该难不住他，但陆小凤昨晚通宵没睡，说不准一个没留神就被乱剑戳死了。陆小凤这个人虽然有点不着调还容易犯蠢，但讲义气，性格又有趣，苏任烟还不希望这只蠢凤凰不明不白地英年早逝。
    陆小凤发现剑阵的破绽，一个甩身出了剑阵，七个道士刺了个空。就在此时，空中突然出现一把剑，剑光如长虹袭向陆小凤。
    苏任烟一个“蹑云逐月”冲入中庭，甩手一招 “风袖低昂”打在陆小凤身上，同时陆小凤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用两指夹住了那柄偷袭的剑。
    苏任烟跑到陆小凤身边确认他的状况：“没事吧？”
    那一剑差一丁点儿就刺进了陆小凤的咽喉。
    陆小凤笑道：“没事。”
    七个道士退出了院子。偷袭的那个锦衣中年人轻轻抽了抽剑，剑纹丝不动地夹在陆小凤手里。
    梧桐树后走出两个道人，其中一个正是木道人。木道人哈哈大笑：“我早就说过，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可是连叶孤城的一剑都能接下，这回你们总该信了。”
    另一个道人看服饰，正是白云观主顾青枫。他面带微笑，拂袖擦去梧桐树上的朱砂字，对陆小凤道：“陆公子受惊了，这不过是……”
    陆小凤也回以微笑：“是个玩笑？”
    顾青枫不知是天生笑靥还是后天形成的笑面瘫，即便表示歉意，脸上也挂着礼貌又疏离的微笑：“这玩笑确实不太好笑。”
    苏任烟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好笑你还笑，你一直在微笑，你都没停过！
    陆小凤放开手里夹着的剑，道：“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不然喉咙被刺出个大洞，我就笑不出来了。”
    锦衣中年人也略带歉意地笑了：“他们向我保证，你的喉咙不会被刺出大洞，还保证你不会生气，所以我就……”
    陆小凤还在笑，谁也看不出他生没生气：“我可不敢在大内的护卫高手面前生气。”
    锦衣中年人正是皇家侍卫首领之一，殷羡，名字都起得那么阴险。
    苏任烟猝然出剑，用“剑影留痕”将殷羡推远，而后用技能将他控死，无脑叠“玳弦急曲”，最后一招“剑破虚空”，直指殷羡的咽喉。
    殷羡正和陆小凤说话，毫无防备地被苏任烟一顿锤。木道人和顾青枫叶也没想到苏任烟会突然发难，都楞在原地没动作。
    陆小凤秒懂她是要替自己出气，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殷羡哪里想得到陆小凤身边这个看着文弱无害的姑娘会偷袭，情急之下，只来得及用手中剑格挡几下，却还是差点被刺穿咽喉。
    风雪关河停在殷羡的咽喉前半寸，他额角的冷汗如雨而下。
    苏任烟收起剑，略带歉意地道：“对不起，让您受惊了，我只是和殷首领开个玩笑。您是大内高手，必定接得下小女子的几招花架子。我看您之前和陆小凤开玩笑还挺开心的，以为您喜欢这种玩笑呢，想来您也不会和小女子一般见识，对吧殷首领？”
    殷羡勉强笑了笑：“没事没事，这只是个玩笑。”
    苏任烟已经用话把殷羡架住了，他当然不能生气，刚才陆小凤都没生气，他怎么能和一个“开玩笑”的姑娘生气呢？而且人家姑娘又那么诚恳地道歉了，他更不能再斤斤计较。
    可是还是好气啊！被一个小姑娘吊打，这要传出去他的脸面往哪放！
    苏任烟开心了，她一点都不觉得这种拿着无聊当有趣的玩笑好笑，既然那么喜欢开玩笑，不妨让殷羡自己体验一下好不好笑。
    场面有些尴尬，顾青枫出来打圆场：“苏姑娘的剑法翩若惊鸿，名不虚传。听说苏姑娘已在城外和叶孤城……友好交流，对于他的剑法可有何想法？”
    ？？？苏任烟心里全是问号，她怎么听不懂顾青枫在说啥？
    苏任烟不知道江湖中的传闻已经由“陆小凤的红颜知己给叶孤城唱情歌”，以讹传讹变成了，“陆小凤的红颜知己向叶孤城求爱被拒，悲愤之下和叶孤城决一死战相爱相杀，叶孤城不忍出剑伤人，因此身负重伤”。
    陆小凤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殷羡和木道人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似乎都知道了苏任烟和陆小凤不知道的猎奇八卦。
    看着苏任烟一副茫然的表情，顾青枫以为她在失落伤神，便道：“苏姑娘若想找叶孤城，不妨明晚去紫禁之巅，或许他会回心转意。”
    哈？啥？苏任烟仿佛在听一个日本人说英语。
    殷羡惊讶道：“紫禁之巅？他们选在那里决斗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陆小凤问顾青枫：“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记得昨晚叶孤城说，这件事在告诉他之前并没有其他人知道。
    顾青枫笑道：“这京城里从来都没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