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谋算
    ◎“蒙氐是怎么进来的！”◎
    泠泠寒气间， 少年手掌温暖，包住魏婕的柔夷。
    魏婕唇角悄悄翘起，方才面对众皇子公主的冷漠气息逐渐融化， 声音似带着钩子：“戚子坤，你怎么来了， 你不用回鸿胪寺吗？”
    戚子坤：“因为很想念姝仪， 所以我找人戴上面具，替了我的位置， 偷偷溜出来了。”
    ——偷偷溜出来。
    魏婕怔怔然，看着这样笑意狡黠丶有几分少年鲁莽意气的戚子坤， 心里十分喜爱他这般对她的特殊。
    好像在她面前， 戚子坤总是无法克制的丶有勇敢意气的少年一般。
    “既然如此，本宫就收留你吧。”魏婕微微扭头， 侧开粉面。她努力收敛情绪， 但面上欣愉的神情， 却藏也藏不住。
    戚子坤握着魏婕柔软纤细的手。
    那只手， 曾经掠过肮脏泥泞， 向他伸来， 问他——
    你可愿跟我走。
    戚子坤温和笑道：“好啊。”
    “请殿下收留我。”
    ————
    鸿胪寺。
    一灯如豆，暗色犹如逐渐逼近的黑渍， 张牙舞爪。陈茹雪伶仃坐在微弱光芒前， 焦虑地咬着手指。
    怎么办……
    陈茹雪又烦躁， 又害怕。无比忧心半月后的祭祀上如何蒙混过关。若是她无法沟通神明，证明永安公主是神女， 那么她的下场——
    陈茹雪眼睛缩了缩， 打了个寒战。
    而正在她思忖计划时， 吱呀一声， 门忽然打开，有脚步声响起。陈茹雪猛得擡头，娇呵：“谁？”
    暗色犹如幽幽深海，深海中的怪物的影子摇摇晃晃，拉长逼近。陈茹雪脊骨生寒，直觉危险，忙不叠起身——
    椅子刺啦一声，发出刺耳的滑动声。陈茹雪腰肢一扭，仓皇退后，那阴影如树影，步步紧逼，健壮的手臂一把拉住她的纤细的腰。
    带着寒风的冷冽阴森气息，一下包裹住陈茹雪。那人极为亲密的从后搂住她，大腿抵在她腿间，一手按住她柔软的腰，一手狠狠掐住她的下巴，桎梏着她的行动。
    毫不怜香惜玉，像是个野蛮的动物。
    陈茹雪几乎在他靠近的那一刻，便猜出了他的身份——胡蛮王子，蒙氐。
    蒙氐擦着她的耳朵，宛如情人间密语般，用胡蛮话戏谑地说：“尊贵的圣女，你想好如何应对半月后的祭祀了吗？”
    他的气音滚烫，似一条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阴毒地缠绕着纤纤弱质的圣女。
    陈茹雪浑身上下的汗毛立了起来。
    她怕的不行，想起关于这位胡蛮王子玩弄女人的残忍传言，小腿颤颤发抖。她挣扎着从嗓子里挤出：“半月后，我会成功的，不会让你失望的……”
    蒙氐低低地笑了笑。
    “不用你成功，你只需要尽量拖延时间——”
    蒙氐意有所指。
    陈茹雪不明所以，但她连忙点头。
    身后的可怕气息又发出一声低沈的笑，像是在嘲讽她的胆小。
    陈茹雪心脏迅速的跳，她颤颤巍巍地闭了闭眼。身后的男人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哼着古怪的调子，慢慢悠悠离去。
    又一道吱呀声，门被关上。陈茹雪身子瘫软，虚弱地扶着墙，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的眼角溢出泪花，白嫩的下巴被掐得留下狰狞的青红印记。
    陈茹雪瘫在墙角，努力平缓呼吸。她用力咳了几声，眼底的惊悚，逐渐转为怨毒。
    她得成功。
    事到如今，她和魏婕，只有一个能安然度过这一关。
    ————
    魏婕认为蒙氐不会无缘无故定下半月之约。
    魏婕精神紧绷，派遣暗卫跟踪蒙氐，却险些被发现。蒙氐武功高强，她的青字部暗卫中，大抵只有青一可以试探一二。
    江湖赫赫有名的长青刀啊……
    魏婕苦笑。
    偏偏不能用长青刀。
    魏婕纠结之际，正是半月之期度过一半，戚子坤再次隐瞒身份，偷偷跑到公主府，找魏婕之时。
    魏婕倚在窗缘，秀美的眉心紧锁，这番忧虑的模样，戚子坤一瞧，便笑着说：“那有何难，我去便好。”
    “不行！”魏婕立即驳回。
    “用不着你去。”
    魏婕的眸底像是泛着波澜的湖面，紧绷着表情，用严肃的态度，掩饰内里的不安。
    戚子坤安慰她：“蒙氐武功高强，我同样内功不俗。姝仪不是亲眼见过我的武功么，不会有事的。”
    “不行就是不行，此事不必再提了。”魏婕十分强硬，态度坚决。她拒绝戚子坤，怕戚子坤纠缠不休，便转移话题。
    “近些日我仔细调查了一番蒙氐，他母族低微，仅仅是胡蛮王偶然看上的一个奴隶，生下蒙氐后，便死了。蒙氐在一众王子中并不显眼，胡蛮王不看重这个儿子。就这般，他却偏偏争取到了和亲的资格。哪怕只出行几月，在胡蛮中，却已经能使他本就不高的威信降低至极点了。”
    “胡蛮以实力为尊，他野心勃勃，却周折费力，只为来到大晋……我猜测，他来大晋，有别的企图。”
    魏婕细细分析，一点点讲给戚子坤听。她其实并不需要戚子坤回应她，她只是找一个听众，然后从上到下梳理脉络，找出里面的漏洞。
    戚子坤一向是个合格的听众，但这一次，他却在魏婕思考时开口：“如此，我们需要知道他的目的。”
    魏婕喃喃：“我查不出他的目的，没人能近他的身……”
    戚子坤眸光如静湖，温和道：“我去试一试吧，姝仪，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魏婕下意识想拒绝。
    但她张了张口，声音却堵在嗓子中，难以发出。
    戚子坤说的是对的。魏想要提前布局，了解蒙图的目的，便只能从他本身入手。
    他们没有什么时间了。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他们需要做好准备。
    戚子坤再次提出，已经准备好迎接魏婕的怒气。但等了半晌，魏婕只是沈默，一双灵动的双眸哀哀地看着他。
    魏婕：“我真希望我不是公主。”
    戚子坤的心口仿佛被雷电重重劈下，涌上涨然酸涩的滋味。
    他往前一步，把魏婕搂在怀中。像是一个港湾，一把大伞，包裹住魏婕的身躯，如水一般把她从上到下容入影子里。
    魏婕苍白纤细的手抓住戚子坤的衣裳，干涩地说：“如果你放弃我，就不必涉险了。”
    戚子坤道：“我们说好了的，姝仪莫要说这种话了。”
    魏婕的声音变得疲惫丶缓慢，像是久经风霜的车轮，沙哑的不成样子：“你去吧，去试试跟踪蒙氐，若是被他察觉，就赶紧跑回来。”
    她的声音越发得小：“你是不会离开我的，对吧，戚子坤。”
    戚子坤抚摸着她的流水般的乌发，低低的音色揉着她的耳廓：“对啊，我不会离开姝仪的。”
    ——
    戚子坤的确按照约定，谨慎的跟踪蒙氐。他的武艺超绝，能把气息收敛到极致，跟踪了蒙氐几日，蒙氐一直未曾发现不对。
    在此期间，魏婕想要跟成为胡蛮圣女的陈茹雪见一见面，却一直被拒绝。
    无法，魏婕只得下令，千里迢迢，派人把远在苏州的陈茹雪的父亲，给控制了住。
    这下子，陈茹雪被威胁着，见到了魏婕。
    就在鸿胪寺，并非魏婕的地盘，让陈茹雪有几分安全感。
    鸿胪寺为两国来使准备的客房内，魏婕和陈茹雪相对而坐，隔着桌案，魏婕平直地审视陈茹雪。
    陈茹雪完完全全变了个样子。原先她的妆容清丽，像是飞天的翩翩仙子，出尘脱俗。而眼前的女子，妆容浓厚，穿着艳丽，像是天上的无尘仙子滚落红尘，沾了浑身的怨气，眉眼间的积郁深重。
    现如今，她便是装，都很难装出从前那雪中腊梅般的清雅气质了。
    这些日子，想必陈茹雪过得很是不好。
    “怎么，永安公主不择手段，非要见我，便只是想看看我吗？”
    陈茹雪一开口，便仿佛浑身上下炸开了刺，谨慎到极致地用她一双描摹魅惑的眼，死死盯着魏婕。
    “大胆！不可对公主出言不逊！”青梅冷言呵斥。
    陈茹雪轻蔑地瞥一眼青梅，幽幽道：“公主？从前的我需要在你面前卑躬屈膝，但现在不同，我不仅是胡蛮的圣女，还是胡蛮王的妾室，论身份，我没有必要在你面前低头。”
    魏婕抿了抿唇，仔细体会了下陈茹雪说自己身份时，那又怨恨，又得意的语气。她实在是覆杂，喜爱胡蛮带给她的权利，又厌恶胡蛮，甚至于，还想将她拽入胡蛮。
    “为何呢？”魏婕淡淡开口：“本宫若是嫁去胡蛮，以本宫大晋公主的身份，你觉得，本宫能让你欺负了去吗？”
    “或许，若是本宫嫁过去，你的位置，便不保了。”
    魏婕语气引诱，带着随意的轻视，轻松激起陈茹雪的愤怒：“你是金贵的公主，怎能理解我的苦衷！你真是太天真丶太想当然了，胡蛮这个地方——”
    她忽然住了嘴，惊疑不定地看着魏婕。
    自从她的生活不再按照《梅雪》发展，一切都变得难以控制，这般糟糕的生活，让她变得极为浮躁。
    她在胡蛮，必然是经历了什么痛苦的事，便一股脑发泄在魏婕身上，想让魏婕也体会体会她的感受。
    如此，魏婕便懂了。
    魏婕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便不再久留。同陈茹雪聊天，总能勾起她疲倦的心情，短短一段谈话，便已经让她厌倦不已。
    她真厌烦这样尔虞我诈丶互相算计的日子。
    陈茹雪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知道蒙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带点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一个男人。”
    男人。
    魏婕将这两个字，从舌头上滚了一遍。
    “我是什么人？”倏地，一道让魏婕和陈茹雪皆意外的声音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推开门，一股子血腥味随之涌上鼻腔。
    魏婕面色陡然寡白。
    蒙氐是怎么进来的？
    他身上，怎么会有如此浓重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