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理解
◎“若是世道容她,我不及她”◎
卫国公府长孙氏嫡女, 曾经的一代的天骄人物,其文韬武略丶诗词歌赋,佼佼胜于天下男子。
长孙氏的嫡女, 生来便是皇后。
她嫁与谁,谁便做皇帝。
“你母后曾经——并非你记忆中的模样……她曾经鲜衣怒马, 最是向往江湖儿女。世人皆知她贤淑大气, 却不知她曾叛逆到离家出走,闯了一段江湖。”
宰丞长孙晏性情冷疏, 才华卓越。可长孙皇后嫁人前,他其实并不显眼, 他不爱说话, 甚至有些木讷。
他有一个光彩夺目的姐姐,他的才能和努力在姐姐面前便如月和日——日的光芒, 足以掩盖月。
“但长孙氏, 哪容得你母后如此自由。他们培养你母后, 你母后便生来亏欠他们……”
从舅舅时断时续的描述中, 魏婕在脑海里虚构出了一个肆意潇洒的江湖女郎形象。她怀着仗剑走天涯的自由心, 甚至于已经感受过了那般恣意的滋味——却生生被折断了翅膀。
长孙氏嫡女, 终究要做皇后。
便是死,也只能死在皇宫里。
*
或许舅舅只是有感而发, 只是触摸到了回忆, 但魏婕不信舅舅无缘无故, 便会同她说这些。
她是长孙晏的学生,长孙晏有大把时间, 跟她回忆母后的曾经, 何故如今谈起。
魏婕:“舅舅知道我此行来由?”
许是魏婕的表情太过平淡, 长孙晏撩睫, 漆黑眼瞳定定看她:“你怪你母后吗?”
魏婕:“母后自有母后的苦衷,我做儿女的,有何条件怪她?”
长孙晏的一番描述,母后曾经的才华横溢,的确触动到了魏婕。
但并不代表,魏婕便可以完全理解她,便可以对她释怀。
母后的痛苦,传递给儿时的魏婕,一代又一代累加的负担,自此折磨了魏婕一生。
魏婕不怪她的母后。
却也仅此而已。
长孙晏道:“你想拥护六皇子,卫国公府不会支持你。”
长孙晏一针见血。
魏婕手指紧扣,呼吸停顿一拍。
魏婕的态度,但凡了解她的人,便不难估出。
此次魏琛轩身上的火,若放在以往,魏婕早已替魏琛轩站了出来。而不是像现下一般,袖手旁观丶坐岸观火。
然卫国公府的确不会因为魏婕的一场梦,便放弃了拥护多年的七皇子,更何况卫国公知道,六皇子是女子。
自古以来,从未有女子登帝。
魏婕早知卫国公府不会轻易放弃魏琛轩。
她正想如何劝戒时,长孙晏蓦然开口:“但我可支持你。”
魏婕怔然凝视他。
长孙晏弯起唇角,顷刻间,宛如万千霜雪落地消融,满山氤氲蒙蒙雾气,他似是怅然,似是缅怀:“我并不是想劝你理解你母后,我只是……忽然念起她了。我时常能念起你母后,你母后时运不济,她那般有才华,若是世道容她,我不及她。”
——若是世道容她,我不及她。
长孙晏此人城府深厚,说出的每个字都饱有深意,是以他口中吐出的多么感人肺腑的话,魏婕也只会听一半。
可只有那一句。
只有那一句。
无华丽辞藻点缀,无坎坷波折的故事,只淡淡一句陈述,便好似一丝电流,从魏婕五脏六腑,穿到四肢百骸。
魏婕才真正,开始有点理解母后了。
——
得到舅舅的支持后,魏婕又召集她门下幕僚,几天连轴转的商议,卫国公府以及皇后一党的纠纷也由最激烈,到了平缓。
便好似一切危机潜伏进了海底,只留下了表面的平和。
戚子坤秋猎上的英勇护驾,成功得到了皇帝的信任。魏婕才闲下来,便收到了戚子坤的信。
戚子坤信上所述,皇帝派遣他去地方巡察,掌皇令,回归后便可升官,尚公主。
戚子坤最后写道,他会尽快赶回,请魏婕不要忘了他,记得想念她。
魏婕捏着信,看得脸一阵白一阵红。
身旁春杏惑然问:“殿下,戚公子写的什么?”
魏婕一甩信纸,抱着引枕,颓然歪在榻上,发丝凌乱铺散,沈闷闷:“他最近离开京都了……”不能陪她玩了。
魏婕既欣喜于戚子坤回归后便可成亲,她可以日日和戚子坤呆在一处,又难过于最近见不到戚子坤,极为无聊无趣。
公主好不容易歇下来,却闷闷不乐,春杏看得着急,她试探道:“前两日赵小姐递帖子求见,但公主忙碌,奴婢便给搁下了……不如今日召见她?”
赵小姐?
魏婕从脑海里搜索片刻,才回想起那是骠骑大将军府的表小姐。但既然陈茹雪已经离开京都,见她实在没有必要。
但……魏婕又确实无聊。
——
几月不见赵芝绮,魏婕今日召见她,却发现她憔悴的厉害。
花一样的年纪,她一袭高腰粉霞长裙,玉佩压着裙边,妆容得体,这般娇俏美丽的穿着,却依旧藏不住她从内里透出的颓废。
魏婕大吃一惊,杏儿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赵芝绮。赵芝绮强颜欢笑的对着她行礼……魏婕诧异地问:“你这是怎的了,病着了?”
赵芝绮神色哀哀:“殿下,表哥走了……”
魏婕:“……”
“他不就是参军去了吗,骠骑大将军不也在那吗?他自己祖父在,他还能吃亏不成?”
魏婕看她那脸色,还以为卫朝怎么了……
赵芝绮恍惚摇头:“殿下,您不懂他。他倔强的很,他既想参军,便定然不会甘愿呆在祖父的臂弯下。”
赵芝绮心事重重,目有哀色。
……魏婕有些窒息,她深深吸气,道:“那你求见本宫,是想如何,让本宫将他给你抓回来?”
赵芝绮屈膝,再行礼:“我怎会天真到拿这种事难为殿下……我来见殿下,是有另一事相告。”
“陈茹雪失踪了,沈府近日焦头烂额,因陈茹雪的父亲日日来闹,说他们故意弄丢了他的女儿……臣女想说,沈三公子并非良人,请殿下莫要伤心。”
魏婕眼底的不耐烦如潮水褪去。
她原本便知沈书珩并非良人,但赵芝绮在自身伤心的前提下,却还特意来劝告她,到底将魏婕的硬心肠软化了些
“你……”魏婕语气停顿,音色如秋雨绵绵,带了些许柔意:“你今后作何打算?不如,本宫帮你做个媒吧。”
卫朝离家出走,去往边境参军,先不谈能否安全回归,但说他对赵芝绮的态度,便知两人是成不了的。
魏婕想劝赵芝绮别在一棵树上吊死,而公主做媒,定能嫁得个好人家。
赵芝绮目色空洞,魏婕轻声细语反倒激出她内心愁苦,她眼角泛红,颤着音:“臣女谢过殿下,但不必了,臣女……打算等表哥回来。”
魏婕道:“你这是何必!”
魏婕眉心微蹙,对赵芝绮的执迷不悟感到不解。赵芝绮正值最是貌美娇艳的少女时期,何必浪费这等美好年华,去等一个不归人。
更何况……赵芝绮郁结在心,已经显露于面。而魏婕的母后便是郁郁成疾,仙逝的。
魏婕耐下性子,有心再劝,赵芝绮先一步启唇:“殿下,您知道,在最是孤独无依时,有一人出现在您世界,是有多么的难得,又是多么的难以割舍吗?”
“有时我会想,我喜爱的是表哥,还是当年那个牵着我的手,让我不要怕的少年郎呢?”
他们是一个人。
为何会是同一个人……
魏婕乌睫一颤。
赵芝绮噙着晶莹的泪珠,“殿下,莫要再劝了,臣女都懂的。”
————
赵芝绮的到来,非但没有排解魏婕的郁闷,反倒更让她难过了。
她气息更加沈闷,捏着茶盏,目光怔怔盯着一处,茶水渐凉,她却仿佛察觉不到。
赵芝绮的一番话,使魏婕想念戚子坤的心情更加浓郁,戚子坤方离去,她便有些孤单了。
春杏看着郁郁寡欢的魏婕,心道:早知如此,她便不该提赵芝绮!
春杏左思右想,神染焦急,看向候在一旁的翡翠。翡翠被她的视线扫过,浑然一惊,忙挥手。
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贸然上前,指不定会迎来什么。
春杏见旁人皆没招,她咬唇,再次试探开口:“公主,咱们有阵子没有寻吕小姐了,不如……”
魏婕未等春杏说完,匡当一下将茶盏摔落桌上。发出的声音将一旁侍奉的小丫鬟们吓了一跳,春杏也以为魏婕气恼时——
魏婕:“走,去找妤妡!”
*
吕妤妡作为魏婕闺中密友,本身便是个顶顶通透的人,只看魏婕匆匆来寻自己,表情又那般不愉,便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八。
“怎么,你那情郎惹你生气了,你便要来发在我头上?”
廊庑前,曲折回廊典雅,温婉如水墨丹青图的女郎素手拂花,眉清目秀,神情淡淡,吐出的字语调轻柔,却一下将魏婕噎得哽住。
魏婕幽幽:“ 难道我便不能因为想念你,来见你吗?”
“况且——”魏婕脸颊微红:“什么情郎不情郎的,不知羞!”
吕妤妡沈默地看着她。
轻笑一声:“说说吧,你那戚姓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