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秋猎
    ◎“皇帝最近确实亲近戚子坤”◎
    白日金乌升， 金黄的光束打到殿内，燃了一夜的烛灯蜡滴成堆。
    魏婕晨时懵懂初醒，一摸身侧， 已经空了。
    她睁开眼，仰面朝天， 攥了攥昨晚沾染情。欲的荒唐的手。脑海翻涌， 夜时戚子坤动情的模样浮出，魏婕脸颊发烫， 拽紧被褥。
    魏婕才发现，她好像有点粘人。
    昨日陪伴她， 拥抱她的少年， 已经离开了，如一场旖旎的梦境， 醒后便烟消云散， 魏婕心口有几分空落落。
    戚子坤刚离去， 她便有些想他了。
    春杏听到声响， 掀开床幔， “公主， 戚公子早些时候便已经离去了，他让我知会您。”
    魏婕沈默半晌， 金灿灿的光影流转在魏婕的眼眸， 她眼睫半拢， 脑海中对戚子坤的念想被她压下去：“更衣，去暗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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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行刺后留下活口的刺客， 此刻正关在公主府一处暗室， 暗室隐藏于地下， 专门用于关押刺客或密探。
    魏婕方踏入暗室时， 负责审讯的青七，正在审昨日的刺客。
    刺客是主人专门养的死士，牙里塞着毒药，除了这三个提前控制住的刺客，其馀的不是自杀，便是被青梅等人所杀。
    而这三个活口，嘴也极严，青七各种刑都用上了，那些嘴硬的刺客，却依旧咬紧牙关，不交代出背后之人。
    暗室昏暗幽深，只留有两盏灯烛，微弱的烛光勉强撑起整个暗室，这种暗无天日，只有一丝光芒的滋味，让人心生绝望。
    魏婕刚迈入暗室，一声嘶哑的哀嚎声骤然划破黑暗，刺入耳膜，魏婕淡淡擡眸，眸底幽暗，往前看去——
    烛火幽幽，火烙铁通红。拥有一张稚嫩的娃娃脸的青七，冷面淡漠。她天生三分笑唇，许是跟青五待久了，眉眼跟青五是一贯的冷寒。
    火烙铁白烟蒸腾，她白细的手腕握着火烙铁一端，逼问刺客。
    刺客被青七折腾了一晚，颈部无力地垂着，嗓音沙哑无力，面对烙铁，却仍死咬着唇，咬得出血，也不开口。
    倒是忠心。
    魏婕的到来，引得那死寂沈沈的刺客擡起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
    魏婕平静与他对视，面对想要刺杀她的刺客，她的表现过于平淡了些。
    “齐王若是得知你如此忠心耿耿，想是定会欣慰吧。”
    那刺客瞳孔微缩，仍旧不开口。
    魏婕漠然看了他半晌，淡淡如冰河的目光审视着刺客，刺客垂着头，身体却不由一阵发颤。
    他无从知晓，为什么魏婕会揣测到他背后的主人是齐王。
    若非前世的大皇子齐王露出獠牙，魏婕也不会知晓，那每次见她都噙着亲和笑意，唤他皇妹的皇兄，竟无数次派人杀她。
    甚至最后一次，青梅都死在了他的杀手之下。
    魏婕短促地笑了声，女郎明媚如娇花，活生生将这血气弥漫的暗室都照得几分亮堂，但这一声笑，让刺客从脊骨爬上凉意。
    “都解决了吧，送回我皇兄那，让这些对他誓死忠心的人，回到他们主子那吧。”
    刺客忽然猛烈摇动锁链，丁零当啷的铁链声在这阴暗的暗室震荡。
    魏婕漠然看着他无能的怒气。
    大皇子齐王已经出宫立府，若是看到那派出的刺客，被扔回自己府邸门前，不知会是何种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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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皇子不管作何想，秋猎之时，皇家人总要碰一碰面，共同叙一叙情。
    红叶低窗，牛羊肥硕。魏婕穿胡服，俏生生丶悠哉哉骑着马。
    自打上一次她同戚子坤同床共枕一晚，两人便再没见面。而今，秋猎之际，众官云集，皇帝最近颇为宠信戚子坤，魏婕百无聊赖，左右瞟着寻找戚子坤的身影。
    她还未找到戚子坤，便有人先寻到了她。
    一直被魏婕拒之门外的魏琛轩坐下一匹枣色名驹，枣马不紧不慢，魏琛轩星眸朗朗，追着魏婕。
    “阿姐，我识人不淑，我真的做错了，你莫要不理睬我。”
    魏婕依然悠哉，马蹄哒哒作响。魏琛轩喋喋不休，不断解释，将错处往陈茹雪身上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嘴皮子都快说破了，却依旧动不来魏婕的心。
    魏婕嫌他聒噪。
    若是前世，他哪怕道一个错，魏婕的心都会动摇，脑海中会浮现和他相依为命的岁月，会忍不住心软。
    然就算是现下，他便是道歉，都未觉得是自己的错，只怪陈茹雪骗了他。他自认为无比用心，传入魏婕耳中，却无半点用处。
    魏婕现在不想花费时间听他那无用的解释。
    她现在只想找戚子坤玩，戚子坤那么有趣，跟他在一起总是高兴的。
    魏婕明媚大方，发尾随马尾摇摇晃晃。魏琛轩面色微恙，眼眸焦灼。旁的人见着这一对姐弟觉得出奇，不多时，便有另一匹雪白宝马尾随跟上，慢慢同魏婕肩线持平。
    日头高升，秋风爽朗。一道阴影从侧面撒下，魏婕眸光微动，眼尾斜斜——
    有风动，清俊的少女发丝轻飘，笑意似水流清冽，她无害一笑，面如冠玉，便像是俊俏可亲的少年郎了。
    “皇姐。”那女扮男装的女郎浅笑淡淡：“莫忘了我们的约定。”
    魏婕看着这狐狸似的妹妹，秋水似的墨眸流转轻瞥，既有些随意，又有些轻快。这种眼神的交流，有种灵魂的对望，亲近的意味。
    魏承泽不达眼底的笑意，倏地凝固了。变得懵懂，从狡猾的狐狸，变成初入红尘的单纯狐妖。
    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郎。但却一直被当成男子养大，混在兄弟堆里，朋友便都是男子。
    魏婕这种女郎间灵动交流的眼神，这种放松而亲昵的意味，让魏承泽感到陌生，一股不知所措的滋味升起，她无所适从，呆住。
    魏琛轩的角度，听不清魏承泽的话语，只能看到魏婕的侧颜。但魏婕偏过头看向魏承泽，对着魏承泽唇角轻轻的弯，这种神情的变化，清晰的被魏琛轩捕捉。
    魏琛轩心口酸涩，极为不爽，他酸溜溜，眼底怨气浓浓：“阿姐何时和六皇兄这般熟悉了？”
    魏婕终于正眼瞧他一眼。
    她将官话说得讥讽：“六皇子是本宫的弟弟，正如你是本宫的弟弟一般，既同是兄弟姐妹，又何谈跟谁熟，跟谁不熟？”
    魏琛轩双目睁圆，一双凤目呆滞，他喏喏两声，到底顾及众多官员士族在场，没当场撒娇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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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方魏婕三人暗潮涌动，看在外人眼中，却是公主皇子姐弟和睦，少年少女关系亲密丶谈笑风生。
    皇帝最近确实亲近戚子坤。
    戚子坤为人知分寸丶懂进退，他善于琢磨人的想法，比后宫娘娘更让皇帝舒心。皇帝亲近他，许他伴驾。
    正是时，皇帝从不远处看着魏婕三人，噙笑欣慰，像是天下爱孩子的父亲一般，摆出和蔼慈爱的姿态。
    戚子坤不时应和，桃花眼潋滟波动，他一直看着那骑于骏马，俏丽非常的公主。
    公主穿胡服，灼灼烈阳下，她恣意妍美，妩媚之馀，添了几笔夺人眼球的飒气。她本就是个美人，便是名声在外，只凭相貌，也能夺得无数郎君的目光。
    戚子坤被她惊艳，他挪不开眼。
    秋猎前夕，戚子坤再一次梦到前世。
    梦的内容越发清晰，像是沈寂在他脑海的记忆逐渐觉醒，从前的梦好似只是一场隔着纱雾的梦境。而这一次，他却像是在回忆，从自己脑中，一点点重新回顾。
    贞德二十年。他同魏婕生活的第二年。
    于魏婕身边的第二年，他除了照顾公主，多了个任务，便是召集丢失的侍从。
    年初时，公主同沈府三公子的婚约定了下来，五月便完婚。
    那是他第一次，从冷情的公主面上，看到属于小女儿家的羞涩。如娇艳待放的花，试探地舒展花瓣，含羞带怯地畅想着婚姻，期待着同未来夫君举案齐眉丶琴瑟调和。
    哪怕这场婚姻掺杂着利益，掺杂着绕不清的权力。
    作为公主身边人，他照顾公主一年，得到了公主的信任。夜深月圆时，公主处理完事务，便捧着脸颊，娇俏地跟他招招手，唤他说些心里话。
    他便得知，公主并非是喜欢那沈家三公子。
    她只是太孤单了。
    正值花期，正是天真烂漫的年岁，她却背负上了卫国公府的前途，又受皇帝的猜疑。公主母后早亡，而父不慈，她一直是弟弟的依靠，却无人是她的依靠。
    她并不是需要依靠。
    她只是有些寂寞了。
    公主期待婚姻，希冀未来的夫君能知她冷暖，知她孤单，她希望有人能长久的陪她，包容她，她童年的孤独，希望未来能得到拯救。
    其实公主不该和一个宦官，说这些话的。
    但当时的公主太年轻，她渴望一个倾诉对象。公主有时真的太累了，很想放松一下。而他只是一个宦官，一个小太监。
    他一个小太监，又能做什么呢。
    他在梦里，专注注视着面若染霞的公主，表面静静的当一个合格的听众，听着公主的期待，内里却在恶劣至极的希望这场婚姻出现意外。
    或许成为阉人，身上少二两肉，真的会令人扭曲吧。
    那时的他如是想。
    他照顾了公主一年多，他知道公主内里，其实是有几分小娇气的。他觉得那沈家三公子不能照顾好公主。
    但他能。
    ——
    “朕那女儿，虽脾气秉性娇纵了些，但长相不俗……爱卿如何看？”
    皇帝又一次试探戚子坤。
    戚子坤表现得并不急躁，大晋皇帝多疑，在他面前，戚子坤不能表现得和魏婕极为相熟：“永安公主金枝玉叶，自是极好的。”
    是极好的。
    光影纷飞，一阵风吹草低，凌乱草叶卷起，少年郎君桃花眼噙笑，笑意如春雨霖霖。
    ——春雨遇花，春雨欲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