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疗伤
◎“此夜漫长,此夜温柔”◎
春杏刚因为战胜刺客而高兴, 下一刻便因为魏婕的一句话神情微妙。
她覆杂地看了眼魏婕,接着看向浴血的戚子坤,觉得魏婕的眼神不像心疼, 倒像是……
兴趣高涨,情意非常。
春杏不懂魏婕的情绪是何。
她不懂魏婕从前世重生后, 看到从前的小太监如此耀眼英勇的兴奋。
也不懂魏婕看到少年战斗过后浑身是血丶伤痕累累, 却依旧向她走来的兴奋。
自然更不懂,魏婕看到少年又厉害又脆弱的模样, 那一刻的动情。
春杏不明白,但她知道公主是开心的, 自从公主将戚子坤带回来后, 比起从前只一心投身公务时,要开心很多。
公主要给戚公子涂药, 青梅木木地跟在魏婕身后, 准备一同步入寝殿, 时刻保护魏婕安危, 春杏一把拽住她——
春杏恨铁不成钢:“你跟去干什么?”
青梅脸上细小的伤痕溢出血, 脸色坚韧道:“自然是保护公主。”
春杏:“……不用你保护, 你跟我走吧,我给你涂药, 莫要在脸上留了疤。”
青梅楞楞被春杏拉走, 凤栖阁的一片狼藉掩于门后, 寝殿内烛光金黄,熏香混着血气氤氲。
流光溢彩的珠帘碰撞, 影影绰绰间, 少年上身赤。裸, 沾血的脏衣褪到腰间, 蜂腰猿背,流畅的肌肉包裹着骨骼,不再像穿着衣裳时那般瘦挑。
他安静地坐在贵妃榻上,漆黑的眼瞳一错不错地盯着正翻腾着药膏的魏婕。
他受了伤,见了血,便显得尤为乖巧。
魏婕……其实并没有真的想对戚子坤做什么。
他受了伤,那么听话的让她涂药,魏婕并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
魏婕拿着金贵的御用药膏,拨开串串珠帘,“都伤在哪了?”
戚子坤流畅的下颚微扬,露出锁骨上一道狰狞的伤痕,“殿下。”
他喉结滚动,鬓发被血污粘在侧脸:“我自己来便好。”
魏婕面白似雪,指尖细腻,好像冬日里莹莹的一堆柔软白雪。
戚子坤厌恶血,记忆里母妃脖间那深深的血痕一度成为他的梦魇。
他不想让魏婕粘上血。
但魏婕面白心黑,她内心里藏着不入流的心思。她口中说着担心少年,想帮少年涂药,实则一双眼里兴味盎然,她劣性满满,被少年受伤的模样所诱惑。
她不知别的女郎面对受伤的情郎,该是何种模样……总不会是她这种,既兴奋,又悸动。
魏婕想了想,浓长的眼睫垂下,黯然神伤道:“你都这样了,还是我来吧。”
戚子坤默了默,微垂的睫毛颤了颤,瞳色沈沈:……他伤得很严重吗?
只是一些未伤及筋骨的皮外伤。
魏婕装模作样,恨不得挤出两滴泪珠,娇娇弱弱,轻柔无比的将淑贵妃宝贵的不肯用一次的药膏,不要钱般往戚子坤伤口上抹。
清凉的药膏敷上伤口,魏婕动作十足的轻,一股痒意和刺痛混杂在一起的感觉刺激头皮,不上不下的滋味,让戚子坤肌肉一缩。
戚子坤往后缩,魏婕动作一顿,“疼吗?”
头顶的音色微哑:“不疼。”
魏婕动作便更加轻,药膏涂在伤口上更加痒。
药膏冰凉,伤口灼烧,冰与火的交融,痒意爬上心尖,折磨着少年的心神。
戚子坤垂下头,他墨玉般的瞳仁里倒影着专注俯身,细心帮他抹药,神情忧心的女郎。
他为自己身体的兴奋感到唾弃:公主如此用心,给他涂药,他却因此心生欲望,多么低劣。
魏婕装模作样,戚子坤万分忍耐,两人皆摆出一副清风明月的高洁模样,藏着心中对彼此的欲望。
烛火幽幽,四下静悄悄,戚子坤锁骨的伤本就不重,魏婕涂完药膏,问:“还有哪里伤到了吗?”
戚子坤踟蹰着,语气停顿:“腿上被刺了一剑……但不大严重,不用殿下……”
“不麻烦。”戚子坤还未将口中话说尽,魏婕抢先堵住他的拒绝之词,她鸦羽般的睫毛下眼眸亮晶晶,语调却客气:“你因为我而伤,我怎能不管你?”
戚子坤憋红了脸,魏婕执意要帮他涂药,可他伤在腿……
戚子坤磨磨唧唧,魏婕摆出极大的耐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不用担心。”
戚子坤:“……”他脸颊更烫。完全没有被魏婕安慰到。
但魏婕如此说,戚子坤只得解开衣带,将沾上血污的白衣衫彻底褪下,魏婕还在一旁催促:“快点呀。”
戚子坤修长的手指按住中衣,忽然停住,探究地看着跃跃欲试,忘记掩饰期待的魏婕,若有所思:“殿下很期待吗?”
魏婕:“还好吧”
戚子坤唔了一声,脱衣的速度加快,不再扭捏犹豫,却只褪了一半,露出那被扎了个血洞的大腿。
半脱不脱,半掩不掩,不上不下的滋味吊着魏婕,但当她仔细看到少年腿上那鲜血淋漓的伤口时,心脏咚的一下,有些空白。
这伤口相比锁骨上那处要严重的多,可戚子坤始终神情淡淡,并不为这疼痛难忍的伤口所困扰,他不在意。
若非魏婕执意要他脱衣,或许直到他离开,都不会处理这最严重的一道伤。
魏婕心中的激动瞬间散去,继而涌上些陌生的酸涩感,她愧疚道:“很疼吧,抱歉,因为我你才卷进这场刺杀,你其实不该留下的……”
戚子坤未曾预料到魏婕如愿看到了他的腿,却露出哀伤的神情。
矜傲的公主很少表达歉意,因她受到损失的下属,会获得足以令他们满意的补偿,但戚子坤却不能用金银等物补偿。
因他从始至终,都不想要什么补偿。
也不需要补偿。
而这种亏欠的滋味,魏婕难以言说,她下意识不想背负这种理不清的人情,“你想要什么,我尽量满足你。”
她的这句话,放在隐晦通了情的两人之间,其实是很冷漠的。
郎君只想保护女郎,女郎却因此误认为他有所图,怎不让人心寒。
戚子坤失血过多,显得有些单薄的嘴唇微抿,他苍白的手掌握紧,“没什么要的。”
魏婕:“真的吗,你不用顾及什么的。”
戚子坤:“殿下已经帮我疗了伤,便已经够了。”
魏婕还想再开口,但看到戚子坤神色恹恹而寡淡,她心口一缩,葱白的指尖发凉,有些不知所措。
她觉得她做错了,说错了话,但不知道错在哪里,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这般伤口不能简单处理,她只得匆匆唤来医师,静候在一旁,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等着医师给他医治。
公主和戚公子共处一室,戚公子衣服几乎全部褪下,只所剩无几的挂在腿上,这般尴尬的场景,公主府的医师感到心颤。
医师加快速度,几乎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处理完戚子坤的伤势。
他老脸疲倦,热汗涔涔,向魏婕告退。
一直静默地坐在宽椅上的魏婕不让他走,指着大腿被白布包裹的戚子坤:“他的伤势严重否,需要注意什么?”
“多久换一次药,你只管换最好的药,不用顾及别的。”
“他这伤势会感染吗,发热该怎么办,要不你别走了,留在这看着他。”
医师是公主府的老人,从前则是卫国公府的人,他是一个魏婕可信之人,近乎将魏婕从小看到大。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从魏婕脸上,看到魏婕对除七皇子以外的人真情意切的着急……甚至对着他这个老头子说了这么多话。
医师捋了捋白须,笑呵呵地回答:“公主不必担忧,若实在不放心这位公子的伤势,我可以在偏殿时刻候着。”
魏婕刚要点头。
戚子坤忙道:“不用麻烦了,老大夫回去吧,我这身子我自己清楚,不会有事。”
魏婕双目睁圆,眼珠黝黑,有些呆呆地望着慢条斯理穿着衣服的戚子坤。
常常习武之人内力护体,老医师医术娴熟,触摸他的脉搏便能感知他身体强大的素质,“这位公子身体比一般人强健,发热的可能性极小。”
魏婕脸颊涨红,憋出一句:“但这般伤势,是不是不该活动。”
老医生悟透魏婕话中话,顺势道:“是极,公子不应运动,以免伤口再次开裂。”
魏婕满意了,放医师离去,底气足地跟戚子坤说:“医师说你宜不运动,你便不要走了吧。”
戚子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温和:“我没有想离开。”
魏婕怔了怔:“那你穿衣……”
戚子坤:“既然伤口已经处理好,我不是该穿衣吗?”
他又说:“殿下不想让我离开吗?但殿下方才想要补偿我的话,不是在打发我吗?”
戚子坤三个反问,让魏婕楞住。
一灯如豆,澄澈的光芒投到魏婕眼底,一向强势的女郎楞楞站在原地,露出无措的神情,这般无助的模样……戚子坤再次对她心软。
他伸出一只手,递向魏婕。
向魏婕伸来的手丰润苍白,骨节分明,竹节般漂亮,魏婕犹豫地拉住他。
戚子坤不轻不重地把魏婕拉到榻边,魏婕坐到他旁边,一双猫儿般的杏眼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眼底水光盈盈,楚楚可怜。
戚子坤心尖颤了颤,他放软嗓音,“殿下认为,我保护你,受了伤,便是在要挟你吗?”
清软如山涧细风的声音入耳,魏婕摇摇头:“不是,我知道你不是想要挟我,但你因为我受了伤,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
戚子坤耐心道:“不是所有人为殿下付出,都是希望得到回报的。我并没有把这伤势当回事,也并不想让殿下回报我些什么。我只是想保护你,而非想要得到保护你的报酬。”
魏婕听完戚子坤的一段话,眸底水光流动,她的伶牙俐齿仿佛没了用武之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覆戚子坤。
因她一直生活在权力的漩涡中,谁对谁的好皆是有所图谋,于是面对这种不求回报的付出,魏婕脑海停滞,像是刚刚领略到新的规则般求教道:“那我该怎么做?”
戚子坤桃花眼弯了弯,手掌按在魏婕背后,魏婕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他硬朗的肩膀,“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低低的声色擦着耳畔,微微叹息声似乎直接穿进心脏:“殿下,放松些,不用紧张。”
魏婕心道:她根本就不紧张啊,这一世从刚重生起,她便决定放松自己了。
但不知为何,额头顶着少年的肩膀,脑中回荡着少年轻柔的让她不要紧张的话语,魏婕鼻头酸涩,眼眶蓦然湿润。
她靠在少年肩头,泪水控制不住往下流。她觉得很是难堪,但少年的怀抱过于温暖,她忍不住抱住他,环住他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颈窝。
似乎随着眼泪,身体有什么东西悄悄流逝,那困于心房的怨仇,那一直束缚她手脚的隐形的锁链,随着泪水渐渐浮上脑海,又慢慢释怀。
戚子坤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墨发,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哄着伤心的孩童般,宽阔如水的包容着她。
此夜漫长,此夜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