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偏心
◎“你的心可真偏”◎
下山之路弯弯绕绕, 青牛不疾不徐,稳步行于乡间野路。
魏婕的牛车里,坐着她和腹部受伤的青五。
牛车外, 除了来时的侍卫外,多出了一个清雅入骨的青年。
那些个被留在村落的侍卫皆用窥探的视线, 斜着眼角, 悄悄揣测新出现的郎君。
他们围在牛车旁,想着, 公主怎么又带回个俊朗的郎君啊……
便是下意识的,拿戚子坤与新来的郎君做比较。
孤鸟扑扇翅膀, 迎着朝日而飞, 偶尔散下两三片落叶,混着山间的清香, 沁的人心旷神怡。
如此自然美景下, 一身玄色武袍的少年容颜侬丽, 眼眸深邃, 跨坐在马上, 哪怕是笑着, 却也时时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而新来的孟公子,一身月影似的白衣, 两袖兜清风般飘逸, 待人总是一副和蔼笑颜, 气息柔和的似流水。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公主的喜好可真不定。
侍卫长作为戚子坤的上司,哪怕是与孟占生接触过, 感受到了孟占生如沐春风的人格魅力——他还是决定支持戚子坤。
侍卫长驱着马, 往戚子坤的方向走了两步:“你别伤心。”
戚子坤:“……?”
侍卫长一副他很懂的表情:“公主嘛, 最多只是一时新鲜, 都是皮囊罢了!你的位置才是不可撼动的!”
戚子坤:“……”他一开始,难道不是因为皮囊被魏婕带走的么?
侍卫长安慰着,也觉得不大对劲。但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糙汉子,便想安慰戚子坤,想了半天,却憋不出来几句话。
那憋出来的几句话,说的也里外不是。
最后,侍卫长挠挠后脑勺,干脆闭了嘴,用宽大的手掌用力拍了拍戚子坤的背,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戚子坤从头到尾都不想与他说话。
戚子坤忧心吗?
他犯不着忧心。
他已经被魏婕收为了幕僚,既然做幕僚,他便会尽力为魏婕做事,他不是个靠床上功夫争宠吃醋的面首。
更何况……魏婕大概从没有真正把他当成过面首。
他是个有用的人,便不用忧心会被抛弃。
“诶,你看他!”侍卫长突然开口,用眼神示意戚子坤看向牛车。
前面,牛车旁,白衣青年眉眼微弯,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朵紫色的不知名的小花。
有声音顺着风,隐约入耳:“魏姑娘,这花是云县独有的……”
“唉你说,这个孟占生,看着没什么心眼的……”侍卫长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但身边的人一直没有回音,他纳闷扭头——
金乌的光辉隔着层层的叶,斑驳而粼粼的覆在戚子坤的面上,光影灼灼,清风徐徐,侍卫长却从身旁的少年黝黑的双眸中,感受到一股子瘆人的凉意。
“嗯?你说什么?”少年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心情的变化,颇为无害地弯了弯唇。
“没什么……”侍卫长闭了嘴。
——
一行人行至来时的林间,与等候了一会儿的青梅碰上头。一袭罗衣锦绣的少女轻盈的从雍容华丽的马车上跳下来,满头的发饰晃了晃,她走到牛车旁,亲自将魏婕搀扶下来。
如果魏婕再晚一天不下山,青梅便会避开耳目,从万佛寺出来,亲自去寻魏婕。
但好在,此行虽是惊险,却是达成所愿而归。
作为保护魏婕安危的贴身侍女,青梅在给魏婕更换衣物时,询问了孟占生。
魏婕只道:“盟友所托付之人。”
不是什么朋友,也不是什么面首。
青梅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些许。
魏婕注意到后,纳闷地问:“你不喜欢孟占生?”
青梅摇摇头。
魏婕有点不耐烦,这一路而来的局促气氛已经让她很莫名其妙:“你们到底在琢磨什么?”
青梅迟疑地试探魏婕的神情,抿了抿唇。
魏婕笑了,心道这小妮子也会看人脸色。“有什么说什么,孟占生有何不妥?”
青梅不自然的磕巴道:“……奴婢本以为,孟公子是您新看上的面首。”
“新看上是什么意思?”魏婕抓住重点:“那旧看上的是谁?我原本便没有面首啊。”
青梅:“您不是说过,子申是您的面首么……”
魏婕:“……我何时说过子申是我的面首?”
青梅憋红了脸:“青四跟我们说的啊!青四说,您亲口告诉他,子申是您的面首……”
魏婕:“……”她想起来了。
是在派遣青四探寻龙虎寨的前夕,她一时与青四开了个玩笑。她没有真的将戚子坤收为面首,且说完后,她自己都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谁能想到,青四竟将她随口一提的事给说出去!
青四被她留在天雄寨做接应,是故并不在她身边,魏婕便是想找他算账,也摸不到人影。
青梅注意到,公主的眼神从迷惘到赧然,现在又隐隐酝酿凉气冷意。
青梅正襟危坐,不再多言。
“孟占生是客人,子申是我的人,但不是面首。”魏婕道:“管好下面人的嘴。”
青梅:“是。”
——
日头升起,公主府门前,忠心的春杏不畏日晒,站在飞檐下,等候多时。
高头骏马套金缕车,款款驶来,纤纤玉手掀开纱帘,露出半张美人粉面。
春杏远远望到魏婕,迫不及待地匆匆走来,搀扶魏婕下马车。她水眸微亮,在魏婕耳边轻语:“小殿下来了,正在凤栖阁等着您呢。”
魏婕坐了许久的马车,两脚刚粘上地,便得了这么个坏消息。魏婕只觉烦闷,鼻头皱了皱,没好气:“他又来干什么?”
春杏被魏婕言语间明白流露出的厌恶给堵的话语一顿,更加小心回覆道:“奴婢也不知,但七殿下前两日便来过,只是您不在,今个便是又来了。”
魏婕觉得很烦,魏琛轩前世难道这么粘人么?
魏婕不记得了。
她一挽锦帛,吩咐春杏安排好孟占生的住处,在一众侍卫的拥簇下,她回到凤栖阁,独自进殿。
*
魏琛轩已经饮下三碗茶水。
他不知道阿姐去了哪里,为什么一声不吭便离开了京都,他总觉得,心里面极为不踏实。
魏婕推开门,看到的便是俏脸紧绷,瞳色惶惶的七皇子。
“阿姐。”魏琛轩低低唤魏婕,一双星目里零星缀着踌躇:“你去哪了?”
魏婕:“你有什么事?”
魏琛轩被魏婕冷言相对,抿抿唇,“我一直在等阿姐……”他皱着脸,伸出手轻轻摇了摇魏婕的衣袖。
等她做什么?
魏婕压下心中的不耐之意,颔首,示意他继续讲。
“我……”魏琛轩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不知该不该说。
他原本找魏婕,便是因为前几日传得天花乱坠的浮生寺风雪秩事。
魏琛轩觉得阿姐对陈茹雪的误会很大,陈茹雪刚来京都不久,人生地不熟,连朋友都没有几个。
魏琛轩作为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他觉得他应该帮陈茹雪解释清楚……起码不要让阿姐误会上她。
可这些话,到嘴边,看着阿姐不甚愉悦的面色,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魏琛轩犹犹豫豫,拽着魏婕的衣袖不撒手。
魏婕的耐心彻底耗尽。她毫不留情一擡手,抽开衣袖:“没有事便回去吧,本宫很忙。”
魏琛轩手指间骤然一空,似是心口也空上一块,他委屈地,不满地擡头:“你最近总是很忙……”
“是啊。”魏婕坦然点头:“本宫忙的不得了,你若是懂事,便少来拿闲事烦我。”
魏琛轩:“……”他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我没有!”魏琛轩腾一下站起身,“你为何总说我不懂事,我在你眼里,便永远是不懂事的孩子么,你何时能将我当个大人看!”
魏琛轩双腮涨红,星眸带着倔强地看着魏婕。
魏婕不屑一顾。
她太清楚贞德十八年的魏琛轩有多么天真,前世时,她为了这个不省心的弟弟,不知帮他擦了多少屁股。
她道:“那你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魏琛轩自认为有理有据:“近些日子,我听到最近的一些传言,与阿姐有关,现在都在传阿姐与沈三哥因为一个女子发生口角,有人说阿姐仗势欺人,我自是知道流言蜚语只流传于愚人之口,但到底对声誉有碍……”
魏婕淡淡道:“所以呢?”
魏琛轩憋得面红耳赤,“阿姐许是和雪姐姐有误会,如果你们解释清楚,公开参加一些宴席的话,这些流言蜚语便会不攻而破了。”
“……我的好弟弟,你比我想像的还要蠢。”魏婕默然看着他,吐出几个字:“你的心可真偏。”
魏婕心道,连只是幕僚的秦自清都能察觉出她的意图,为什么和她共同长大的魏琛轩一点感受不到她是故意的?
“说来说去,原是替你的雪姐姐解决问题来了。”魏婕扯扯唇角,见怪不怪的冷眼凝魏琛轩。
魏琛轩踩到尾巴似得大喊道:“我是怕影响阿姐的声誉!”
女子轻笑,尾调拉长:“本宫的声誉?”
永安公主,本就没有很好的声誉。
魏琛轩顿时缄默地握紧拳。他当然知道魏婕从小便冠上嚣张倨傲的名号,也知道魏婕一直以来的伪装都是局势所迫。
“你说的一切,在我这,俱是废话。”魏婕讽笑着,“这是最后一次,你拿什么雪姐姐的事烦我,再有下次,你便不用踏进我公主府的大门了。”
她一字字,语调平平静静,却凭空在魏琛轩的心底凝结成冰。
魏琛轩想反驳。
但他没了力气反驳,他有些害怕。
——
魏婕想,习惯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刚重生时,她看到魏琛轩,经常恍惚将他认作十年后的皇帝。
于是满心的疲倦,一遍遍冲洗着她的心神,她如疯子般,根本无法在魏琛轩面前隐藏好她狰狞的情绪。
但现在,魏琛轩站到魏婕面前,魏婕已经可以清楚的将十年后的魏琛轩与现在的魏琛轩划分为不同的两个人。
魏婕挺想知道,这一世没有她倾尽全力的辅佐与教导,魏琛轩能走到哪一步。
还能冲破重围,在几个心怀野心的兄弟们之间,争出一条皇路么。
没有卫国公府和她,前世的魏琛轩,真的守住了他的江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