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从康熙四十六年的中秋,到康熙四十七年的中秋,一整年的时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原本该是一段漫长的时日,然而孟露却觉得不过眨眼之间。
这一年的中秋,孟露兑现了去年中秋时当众许下的诺言,给诸位皇子阿哥们每人都准备了礼物。
只是她今年送给众人的礼,相比往年,当真是廉价了许多,不是什么珍宝玉石,皆是一模一样的平安符。
孟露只希望无论以后如何,这些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们,都能平安的活下去。纵然知道这是奢望,孟露还是虔诚认真地在佛前替他们所有人都求了平安符。
八月一过,到了九月初的时候,康熙帝再度带着诸位皇子阿哥们巡幸塞外。
他们临走前,照例来慈仁宫向孟露辞别。孟露看着彼时意气风发的十几个青少年,别的话没有多说,只是语气郑重地叮嘱了一句:“皇祖母给你们的平安符,记得要带上。”
众皇子都应是。
*康熙四十七年的九月,就是九龙夺嫡的一个转折点,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太子胤礽就会被康熙帝派人押解至京,继而被废,接着又被覆立,然后再度被废,之后便是漫长的幽禁生涯,直到死去。
宫人传来皇上圣驾已出京的消息后,孟露就在等。
等那一件令前朝后宫都为之震动的大事发生。
许是她太过忧思,连入宫探望她的五公主也看出了端倪。
“皇祖母,您是在想四姐姐吗?”
五公主五年前如愿嫁给了她所喜欢的舜安颜,两人成婚后感情渐深,她膝下已有一子一女,今日正是带着儿女入宫拜见皇祖母。
但皇祖母显然没有含饴弄孙的心思,五公主便示意乳母宫女将她的一双儿女带了出去。
她靠近孟露坐着,双手握着孟露有些消瘦的手,笑着道:“四姐姐上个月的信上不还说了吗,她在倭国一切都好,说不定过两年就能回京探望您,皇祖母您别担心了。”
孟露苦笑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四姐姐哪回的信上不是这样说的?”
五公主咬了咬唇,心道皇祖母说的也是。四姐姐自嫁去倭国,每月一封的家信从未断过,信上从来没提过一句她在倭国过得不好的话,想来也是不想让皇祖母为之忧心。
五公主想到这儿,继续开解孟露:“四姐姐是会武功的,当初又带了一万亲兵同她一起去倭国,谅那倭国天皇也不敢怠慢四姐姐,且前几年倭国皇室爆发天花之疫时,四姐姐都无事,想来也没什么能真正伤到她的。”
孟露听着五公主的话,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皇祖母是担心你四姐姐,可你的那些皇兄皇弟们,我也担心那。”
“……”
孟露虽未明说,但五公主所嫁的舜安颜,乃是国舅佟国维的亲孙子,佟家因着孝康章皇后的缘故,这几年在前朝的势力也是不可小觑的,说一句佟半朝也不为过。
权倾朝野的佟国维,对于朝中大阿哥和太子的争斗,自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不像索额图和纳兰明珠那般,会在康熙帝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站队大阿哥或是太子,他只是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朝中的局势。
舜安颜作为佟国维的亲孙子,自然也知道眼下的局势如何,五公主耳濡目染地自然也知道这一两年来,他的两位皇兄为了争夺皇位都做了些什么。
大哥与太子二哥明争暗斗许多年,似乎马上就要分出个胜负了。
不过她却不担心,五公主含笑道:“皇祖母放心吧,大家都是皇阿玛的孩子,无论结果如何,总能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的。”
孟露抿了抿唇,擡手摸了摸小五的头,笑着岔开了话题。
她无意让小五也跟着自己担忧,便暂时压下心中愁绪,与她说笑了会儿,又留着她们娘儿三在慈仁宫用了晚膳,见天快黑时,这才派人送他们出宫回府。
*转眼又过了十来日,这一日孟露醒得格外早,睁开眼时外头的天还黑着。
她轻轻翻了个身,外头守夜的宫女立时清醒,上前轻轻掀起帘子道:“太后,可是要起夜?”
孟露摇了摇头,在宫女的搀扶下迟缓地起了身,下了塌趿着鞋走到窗边,“现在什么时辰了?”
宫女取了一件斗篷给她披上,嘴上回道:“回太后的话,刚过寅时一刻,还早呢。”
是还早,但孟露却再无睡意,她总觉得心慌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寅时一刻的紫禁城一片寂静黑暗,比白日更多了几分阴森恐怖之感。
孟露抚了抚胸口,让宫女给自己泡了壶热茶,她就这么坐在窗前,一直坐到天亮。
天大亮后,最先来到慈仁宫的,是康熙帝身边一名御前侍卫,这人平日里负责贴身保护康熙帝,等闲不会离开康熙帝半步,然而此刻他却在慈仁宫外头求见孟露。
孟露深吸一口气,将人叫了进来。
她端坐上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无所知:“哀家记得你是随侍皇帝的,怎地先回来了?”
侍卫恭敬道:“回太后的话,臣是奉皇上之命,押......护送太子殿下回京的。”
孟露双手倏然紧握成拳,她觉得侍卫没说出的那个词,是“押解”。
果然一切都按照历史的轨迹发生了。
孟露面上流露惊慌之意:“护送太子回京?胤礽是怎么了?”
侍卫迟疑道:“这,具体微臣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太子殿下似乎是触怒龙威,皇上大怒,特命微臣护送太子先行回京。”
“太子此刻在哪?”
“皇上有旨,让太子殿下于毓庆宫闭门思过,不准任何人探视,皇上说,他未回京前,还请太后娘娘出面稳定后宫人心,以免谣言四起。”
“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侍卫磕头离开,慈仁宫的宫女太监们虽还不疾不徐地做着自己的事,可孟露观他们每个人的神色,皆看到了震惊怀疑与不敢置信。
下人尚且如此,宫里的主子们就更加如此了。
孟露低头沈吟,思索着一会儿该跟来她跟前打探消息的妃嫔们说什么。
太子是一个时辰前被“护送”进了毓庆宫,领头的侍卫见太子安置妥当后就忙去向孟露禀告消息,这一会儿功夫,消息已经传遍了六宫。
侍卫从慈仁宫离开不到一刻钟,几台轿辇匆匆忙忙地朝着慈仁宫而来。
孟露先回了后殿,却吩咐宫女,无论谁来,皆请进正殿好茶伺候着。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估摸着该来的人应该都来了。
“都有谁来了?”孟露问进来回话的宫女。
宫女答:“除皇贵妃娘娘以外,惠妃娘娘丶宜妃娘娘丶德妃娘娘丶荣妃娘娘丶良妃娘娘等都来了。”
孟露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看来她身边的宫女也看得很清楚呢。
皇贵妃是如今后宫位份最高者,某种程度上,她就相当于康熙帝尚未册封的皇后,出了这样大的事,她自然要过问一二,她来不奇怪。
至于其他五位,则皆是膝下有成年皇子的妃子。
惠妃有大阿哥,宜妃有五阿哥和九阿哥,德妃则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荣妃是三阿哥,良妃是八阿哥,也就是十三阿哥胤祥的生母敏妃已经过世,否则今日她这慈仁宫正殿,还得再多添一杯茶。
看来那心思,她们都有。
孟露正沈思着,突然,外头响起了一阵闷雷,孟露心头一跳,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已经快要十月了,居然还打雷。”
空气里的土腥味越来越重,孟露深吸一口气道:“去请她们进来吧,哀家觉得腿有些疼,不想走路了。”
宫女应声而去。
此时慈仁宫正殿内的几位娘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闷雷给吓了一跳。
这六人入宫多年,年龄渐长,容貌终不似当年,比不上一年又一年入宫的新人。
不过她们如今也不会再因康熙帝是否恩宠于自己而担忧。
几人皆身居高位,膝下又几乎都有成年皇子傍身,平日里也只是守着自己的位份和儿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当然这只是在东宫之位稳固的前提下。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想必太子定是犯了大错,万一皇上要废黜太子,那么下一个太子,又该是谁的儿子呢
自然是自己的儿子上位最好。
几人平日里见了面还会三分真心七分假意的寒暄几句,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皆因那时她们都是同样的立场,但如今却是不同了。
此刻她们皆视对方为敌,因此除了给皇贵妃见礼外,几人进了慈仁宫后几乎不曾开口。
这一声闷雷,算是将这诡异沈静的氛围给撕开了一个口子。
皇贵妃端庄含笑地环视着座下五人,缓缓道:“今儿个倒是巧了,连良妃妹妹也难得出来了。”
良妃是几人中位份最低者,她坐在右侧最末的位置上,听到皇贵妃点她的名,忙起身福了福身,含糊地应了一句。
“是,嫔妾也是许久未见太后娘娘了。”
她这话一出,其他四人只淡淡瞥她一眼,眼底的不屑显而易见。
今日大家来慈仁宫是抱着什么心思,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且心照不宣的,其他人也就罢了,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出生,可良妃你个内管领奴才出生的低贱胚子,哪来的脸在今日出现在慈仁宫,真是不自量力。
恵宜德荣四人虽对良妃嗤之以鼻,但大家面上都含着恰到好处的笑,皇贵妃问了一句也不再多说,不多时,就有宫女来请她们去见太后,几人就在皇贵妃的带领下,脚步匆匆却又不失端庄地朝着慈仁宫后殿走去。
“难得你们几人一同前来,怕都是为了胤礽的事吧?”六人进去后给孟露刚行完礼,不待她们找借口委婉地将话题带到太子被幽禁一事上,孟露便开门见山主动提起。
几人怔楞片刻,一时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皇贵妃便目露担忧道:“太后娘娘,太子被幽禁,是大事,臣妾等听闻消息后,皆是担忧不已,听闻皇上跟前的侍卫来给您老人家回过话,不知皇上此举是意欲何为啊?”
孟露懒懒地靠在塌上,叹口气道:“皇帝没说他想做什么,也没说太子犯了什么错。”
这模棱两可的一句话,说的几人更加迷惘,宜妃忍不住想要再追问,孟露接着道:“不过我奉劝你们一句,安安分分的,什么都别做,以免惹祸上身。”
说完这句,孟露便下了逐客令,让她们离开。
六人原本是想在太后这儿得到确切的消息,没想到什么话都没听见,反而是被太后冷着脸给警告了一句。
然而这句警告的话,六人却不约而同地打算抛之脑后。
此前太子东宫之位稳固,她们自然知道安分度日,可如今太子出了这样的事,她们没法做到静观其变。
有机会将太子拉下东宫之位,她们当然要想尽办法抓住这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