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据康熙帝所说,瑞亲王不知从何处得知他的生母是孝献皇后,他或许是听了小人谗言,认为孝献皇后之死,是慈和太后与孟露等人蓄意谋害的缘故,心里渐渐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恪太妃薨逝不久,瑞亲王便暗地里与朝中一些臣子来往,他自以为做的小心谨慎,熟不知他的一举一动,一直都在康熙帝的眼皮子底下。
或许是早有预感,从瑞亲王出宫建府开始,康熙帝就在他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目的只是监视。
康熙帝会遵从顺治临死前的遗旨,但他遵旨的前提是瑞亲王会乖乖地守着自己的位置,康熙帝让他做的事,他尽心尽力地去做;康熙帝不让他触碰的,他也不许沾染一根手指。
安排在瑞亲王身边的暗探有一日传回消息,说瑞亲王自打恪太妃薨逝后,整个人便有些消沈,几乎成日闷在王府书房,不管是福晋还是王府里的小阿哥小格格,瑞亲王都不怎么见。
康熙听罢只当他是四年恪太妃,然而没过多久,暗探就回禀瑞亲王私下里常去拜访孝献皇后母家之人。
此前,瑞亲王与董鄂氏一族私下从无来往,他骤然与董鄂氏家族走动起来,康熙帝想不怀疑也难。
几乎是没费什么力气,康熙帝就得知了瑞亲王的计划,他是想趁着自己不在京时,发动兵变登上皇位。
前几年外出巡幸时,康熙帝遭遇过几次暗杀,命人一查,最后的线索无一不指向瑞亲王府。
是以这回康熙帝索性主动给他这个机会,只让他以为自己在昌瑞山病重,瑞亲王难得等到这样的机会,也不想着派人去查证一番,就这么着急忙慌的起兵了。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瑞亲王信心满满地向着宫城围攻之时,康熙帝已经带领一队精锐在他身后虎视眈眈地等着了。
孟露听完康熙帝的话,总觉得有些不真实感,她不解道:“怎么我听你这么一说,福荣他竟是半点脑子也没长吗?”
如康熙帝所说的话,福荣的一举一动几乎从头到尾都在康熙帝的眼皮子底下,难道福荣就半点不曾察觉吗?
康熙帝轻蔑地一笑,语气里充满了对福荣以及孝献皇后的不屑:“他是那个女人所生,又能想出什么令人费神的点子呢,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罢了。”
孝献皇后到底已经故去多年,孟露也不好跟着康熙帝一起说她的不是,只得缓缓点了点头,她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到底是爱新觉罗家的王爷,不可能行事如此愚蠢。
然而真相到底如何,说穿了孟露并不十分在乎,个人有个人的命,瑞亲王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许有康熙帝故意算计的成分在,但归根结底,也还是因为瑞亲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康熙帝对他的处置方式,也在孟露的意料之中。康熙帝可是能将自己捧在手心的太子都会幽禁的人,更遑论是他的弟弟了。
*
瑞琴王造反一事在后宫掀起的风波很快就平息下来,宫里的日子再度恢覆如常。
孟露作为如今后宫最尊贵的存在,她的日子简直过得不要太爽。
这样顺心如意的日子过得也快,一转眼就到了康熙三十三年腊月。
除夕近在眼前,宫里宫外一片热闹欢欣,大家都在翘首以盼新年的到来,却不想这个时候,太子胤礽突然病倒了。
这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人吃五谷杂粮,生病是在所难免的事,孟露闲着无事,亲自到毓庆宫看了胤礽一眼,听太医说了太子只是这段日子太过劳累,加之天冷受寒,喝上几服药也就痊愈了。
也不是什么大病。
孟露坐在胤礽床前,伸手擦了擦了胤礽脑门上的汗,轻声道:“你这孩子,自己都是当阿玛的人了,也不是小孩子啦,平日要多注意着自己的身子。”
时光如梭,如今的胤礽虽然还未正式迎娶太子妃,但他膝下已然有了两子两女。
然而或许是孟露亲眼看着他从一个襁褓婴儿长到如今这么大,又或许是隔着辈分,孟露总觉得这些孩子都还小。
她看着胤礽的目光不由就带了些宠溺。
胤礽的嘴唇有些干裂,闻言笑着回道:“让皇祖母担心了,孙儿以后会注意的。”
孟露又伸手摸了摸胤礽的脸颊,随即收敛了笑意,目光不由看向一旁立着的两名女子,她们是胤礽的两位侧福晋。
胤礽身份贵重,虽已过了二十岁生辰,膝下又有了好几个孩子,但太子妃一位始终空悬着。
不过也快了,前几日孟露就听康熙帝说打算封石文炳之女为太子妃,估计过了年,婚期也就定下了。
在太子妃嫁进来之前,这毓庆宫大小事宜便是由胤礽的两个侧福晋主持。
孟露原本是想嘱咐她们,在照顾太子的同时也要照顾好几个小格格小阿哥,没成想她一看过去,胤礽的两位侧福晋突然就跪了下去,嘴上忙道:“太后娘娘恕罪,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太子殿下。”
孟露:“......”罢了,她还是记着,以后有事没事不能随意用严肃的神情看一些小辈,明明自己已经尽量的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了,但这些小辈的福晋们每次见了她,总是头也不敢擡一下,好似她会吃人似的。
孟露一阵无语,摆摆手让她们起身。
这时下人端来了胤礽的汤药,孟露看着他喝完,这才缓缓离开毓庆宫。
太后一走,胤礽脸上的笑也消失不见了,他挥手让殿内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翻了个身面朝里侧躺着。
其实他这次病倒,并不是太医口中的太过劳累又着了风寒,那不过是他让太医说给皇阿玛听的话罢了。
他为什么病倒,只有他自己清楚原因。
一个月前,被皇阿玛幽禁多年的瑞王叔突然病重,让人传出消息说想见皇阿玛一面,皇阿玛召他进乾清宫,道:“胤礽,你瑞王叔怕是要不行了,他想见朕一面,你说朕该不该见他?”
他记得自己当时恍惚了一瞬,直到皇阿玛略有些不悦的声音响起,他才回过神。
胤礽深吸一口气,觉得皇阿玛既问了,那想必他应该是不想见瑞王叔,于是他便道:“启禀皇阿玛,瑞王叔戴罪之身,皇阿玛还是别见了,省得平添心烦。”
皇阿玛沈吟道:“朕也不是很想见他,只不过他到底也是快死的人了,朕若不见的话,天下人会不会骂朕狠心,不念及兄弟之情?”
胤礽顿了一顿,试探道:“不如,由儿臣去见瑞王叔最后一面,他若有什么话,儿臣再带给皇阿玛。”
皇阿玛点头应了,于是时隔多年,胤礽再次见到了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时常面带笑容,带着他们翘课去玩闹的瑞王叔。
瑞王叔如今不过四十岁,可他看上去竟比那花甲之龄的老人还要憔悴几分。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眼角布满了一道又一道的皱纹,整个人瘦弱不堪,坐在那风一吹,胤礽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被风刮走。
他到瑞王府的时候,瑞王叔就坐在后院的石凳上,神情恍惚地望着围墙外的一株柳树。
他在旁边站了许久,瑞王叔都未曾察觉,直到突然出现的下人匆忙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瑞王叔迟缓地回过头,茫然地看了他许久,嘴唇才颤抖着动了起来:“太子殿下,你是......你是胤礽?”
胤礽轻轻一笑,几步走到瑞亲王跟前,低声唤道:“瑞王叔,是我。”
瑞亲王就那么擡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胤礽觉得他是在看自己,又觉得他或许是在透过自己看别人。
良久后,瑞亲王笑了一声,温声道:“你都这么大了,有孩子了吧?”
胤礽道:“是。”
又过了许久,瑞亲王再度开口:“这么大了,是该有孩子了。”
如果他的儿子还活着,如今也该当阿玛了,只可惜,他的儿子命不好,摊上他这么个阿玛,年纪轻轻就离开了这个人世。
瑞亲王想到自己那病死在外的儿子,胸口传来一阵闷痛,他勉强一笑,问:“你阿玛怎么没来呢?”
胤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皇阿玛眼里,瑞王叔是反贼,皇阿玛怎么可能来见他呢?
他迟疑着道:“皇阿玛政务繁忙,怕是不能来见瑞王叔了。”
瑞亲王原本是有很多话想问一问康熙帝,没想到头来康熙帝连见他一面都不肯,他或许可以把那些想说的话都告诉胤礽,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到底是他与康熙帝之间的恩怨,胤礽与此并不相干。
“你进来之前,见过太医了吧?”又过了许久,瑞亲王叹息着道。
他说的是给他请脉的太医,胤礽的确已经见过了。
太医说,瑞亲王已然病入膏肓,估计很难熬到除夕。
胤礽想到此,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他低着头没说话,瑞亲王却笑了笑道:“孩子,别难过,人总有一死,王叔其实早就不想活了。”
“王叔,您当初到底为何要……”胤礽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瑞王叔当年为何要谋反。
瑞亲王笑了笑道:“那又那么多为什么呀?都是皇家的儿子,谁会对那个位子没有半点想法呢?”
“你别看福全和常宁两个人平时对你阿玛有多恭敬,说不定他们心里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胤礽啊,你虽是太子,但你阿玛可是没少给你生一堆弟弟出来,将来他们若是觊觎你的皇位,你又当如何?”
胤礽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瑞亲王突然这么一问,他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再度沈默。
然而瑞亲王似乎也不希望得到他的回答,他又道:“胤礽啊,王叔希望你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平安顺遂。”
说完这句话,他就称自己疲累,话里话外想打发胤礽离开,胤礽也就不好再留,临走前他道:“王叔,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想着改日再去见一见瑞王叔,却没想到,这是他与瑞王叔的最后一面。
胤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瑞王叔去世后,他心里总是说不出的烦闷,说不出的难受,总觉得皇阿玛对瑞王叔的处置,太过残忍无情。
他不由开始思忖,若是自己或者哪个兄弟日后不小心犯了什么错,皇阿玛又会如何处置呢?
或者以后他的兄弟们有了异心,自己又该如何?
他也该像皇阿玛一样,将他的兄弟们囚禁至死吗?
不!
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他要好好教导他的弟弟们,让他们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他不想把他们囚禁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