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走出暖阁,外头等着的那斯图忙上前扶住她。
太后召见皇上和后妃,一向不喜他们的下人进入内室,是以那斯图只能在外等着。
她听不见里头都说了什么,却见到太医出来后脸色苍白,额头还有冷汗。
她担忧自家主子安慰,心急如焚,如今见孟露披着黑色的斗篷出来,那斯图不由松了口气,迎上前道:“皇后娘娘,太后……您。”
那斯图听到孟露呼吸声粗重,擡头瞥了一眼,便即看到兜帽下孟露额头缠着的纱布,她后面的惊呼声,被孟露眼疾手快地捂了回去:“别说话,回坤宁宫。”
今日庄太后给她的这份“赏赐”,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里头的苏茉儿自然不会乱说,刚刚的太医看着也是个聪明的,庄太后既然都赐了她这么珍贵的斗篷,可不得捂得严严实实的回去吗。
人在屋檐下,这些罪,她除了受着,也没有别的出路。
往回走的时候,那斯图一路都在催促擡轿的人再快些,孟露被晃荡的有些晕眩,胃里一阵一阵的恶心。
快到坤宁宫时,那斯图看孟露的脸色有些蜡黄,便指了一个小太监先跑回去,若阿木尔回来的话,就让她到门口等着。
等下娘娘若是站不稳,她一个人扶不住的。
又走了一会儿,坤宁宫的大门映入眼帘,那斯图冲站在门口的阿木尔招了招手,随后厉声喝道:“一个个都没吃饭吗,再快些。”
阿木尔笑了笑道:“你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走太快了容易巅着娘娘。”
那斯图心道眼下娘娘被巅到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等轿子落稳后,那斯图伸手搀扶着孟露,低声道:“娘娘,到了。”
孟露眼前有些发黑,那斯图的声音听着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她咬了咬舌尖,疼痛使她的眼前清晰了一些,随即抓着那斯图的胳膊,慢慢将脚踏在了地上。
阿木尔从另一侧扶着孟露,她顺手抚摸了下孟露身上的斗篷,欣喜道:“这斗篷是太后赏赐的吧,料子可真柔软。”
她正笑着,下一刻就肃了神色,她感到皇后身形微晃,似乎要倒地。
“先扶娘娘进去。”在她开口前,那斯图对她使了个眼色,打断了她的话。
阿木尔心下狐疑,连忙和那斯图一人一边,将孟露半搀半托了进去。
幸亏斗篷下摆够长,无人发现孟露一双脚几乎是拖在地上。
两人扶着孟露坐进了圈椅中,孟露往后一靠,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
好痛。
那太医不知给她上了什么药,此刻伤口处就像被抹上了辣椒油,火辣辣的疼,疼得她脑子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阿木尔小心翼翼的替她解下斗篷,看到她额头渗血的纱布,和她洁白衣领上的点点血迹。
阿木尔一滞,不由瞪大了双眼,转身质问那斯图:“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斯图也是才看清孟露的模样,她双手捂着嘴,抽泣着茫然摇了摇头。
阿木尔气结,立刻道:“我去请太医。”
“回来。”孟露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气虚道:“我没事,看着流了不少血,其实伤口不是很大,且太医已经包扎过了。”
“可娘娘您的脸色……”阿木尔声音发颤,急得快要哭出来。
“只是太疼了,疼得我头晕恶心,你们扶我进去睡一会儿就好了。”
阿木尔和那斯图利落的替她换下了带血的衣裳,又拆了发髻,扶着孟露躺下。
快失去意识的时候,孟露嘴上还在念叨:“千万不能去请太医。”
起码现在不行。
孟露虽什么都没说,可阿木尔与那斯图却也不笨,放眼满宫,敢伤到皇后的,除了皇上和太后,没有第三个人。
皇上见了她送过去的如意鸭羹,还夸赞皇后懂事,并让她带话回来,今晚皇上会来坤宁宫留宿。
所以伤到娘娘的,绝不可能是皇上,那就只有太后了。
眼下阿木尔才明白过来,明明天气不是特别的寒冷,怎么太后就赏赐娘娘斗篷了。
阿木尔和那斯图守在床边,两人泪眼朦胧中皆是心疼。
皇后娘娘真是在太后和皇上之间的夹缝里艰难求生。
好不容易这几日皇上对娘娘好了,太后却又对娘娘下了这么重的手,也不知道怎么惹到她老人家了。
好歹也是亲姑侄,太后下手真狠。
*位育宫内,吴良辅盯着膳房的人布完了菜,转身道:“皇上,该用早膳了。”
顺治低低的“唔”了声,放下手里的奏折,走向案桌。
“今日皇后娘娘和佟格格都进了菜,皇上要先尝尝哪个?”吴良辅指了指桌上的两个食盒道。
顺治道:“佟氏进的什么?”
吴良辅道:“是皇上您爱吃的葱椒羊肉。”
顺治闻言满意一笑:“佟氏有心了。”
他正想着这道菜呢。
随即目光移到一旁孟露派人送来的如意鸭羹上,摆了摆手道:“这道就赏给你吧。”
“奴才多谢皇上。”吴良辅哎呦一声,连忙跪下谢恩。
皇后肯对自己上心,而不是成日与自己针锋相对,顺治心里自然是满意的,只不过她送来的这道如意鸭羹,自己却是不喜。
罢了,毕竟皇后与自己同桌而食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后她定然也会了解自己的偏好,这次,就当她不知者无罪吧。
顺治一边用膳,一边听吴良辅回禀后宫发生的事:“今儿个一早,太后那边就急召皇后娘娘过去,听慈宁宫的人说,今日太后可是生了很大的气,估计是要斥责皇后了。”
顺治嗤笑一声道:“无妨,那是她的亲侄女,在太后心里怕是比朕这个亲儿子还亲呢。”
吴良辅讪笑道:“皇上说笑了,自古天下哪有不爱子的母亲,在太后她老人家心里,定然是您最重要。”
“哼,朕看未必,不然她当年也不会硬逼着朕娶皇后了,她明明知道朕讨厌多尔衮,还不是逼着朕娶了多尔衮定下的皇后?”
顺治语气有些森然,眉眼间闪过一丝狠辣,就像是他曾经下令将多尔衮的坟墓尽数毁坏时一样。
死去的睿王,就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吴良辅既不敢议论死人,亦不敢对顺治的话发表什么看法,闻言只能僵着脸,雕像一般地杵着。
顺治倒也没指望他能说什么,发完牢骚后,他便继续用起了膳。
*孟露睡了一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见阿木尔和那斯图两眼含泪,嘴唇都在打哆嗦。
恍惚间,孟露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刚刚穿过来那几日。
那几日,每次她一睁眼,入目的必是她两人哭得红肿的双眼。
“娘娘,您好点了吗?”见她睁眼,那斯图急切道。
孟露努力挤出一丝笑,缓缓道:“现在可以去请太医了。”
只是突然请太监得有个由头,孟露想了想道:“就说本宫不小心绊倒,磕到了头。”
这理由听起来有些可笑,但明晃晃的伤顶在脑门上,她没有其他更委婉的借口。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顺治耳中,他闻言楞了楞,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皇后自己绊倒了自己?”
“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是这么说的。”
顺治嗤笑:“真蠢。”
可笑完他就觉得不对劲,即便皇后真是自己把自己绊倒受了伤,她也不可能就这么将实情宣之于口。
这理由一传开,皇后必然会沦为六宫的笑柄,她不会蠢到如此地步的。
顺治搁下奏折,边往外走边道:“告诉太医院的人,皇后磕到头一事,谁要是敢乱传一个字,杖杀。”
吴良辅一惊,连忙应道:“是。”
*顺治径直去了坤宁宫,他来得迅速又突然,一路进来又没让坤宁宫的下人通传。
太医正往孟露额头上药,阿木尔和那斯图全神贯注的看着她,只有孟露面向门口,可她因为疼也闭上了眼。
“皇上!”孟露听到脚步声,睁眼一看,就见顺治已经到了近前,她瞬间吓了一跳,忙起身行礼。
顺治擡手制止,看一眼她的额头,蹙眉沈声道:“怎么回事?”
孟露心里纳罕他怎么突然来了,面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了低头道:“让皇上见笑了,臣妾不小心磕到了。”
顺治想继续追问,又意识到还有个太医在,便转而道:“先替皇后包扎。”
话落他转开视线,走进了内间。
随后一眼就看见了散落在床边的衣裳,白色领口上的血迹虽已干涸,依旧鲜艳触目。
更别提妆台上还搁着一截染血的纱布。
她若是刚刚才伤到额头,那这染血的纱布从何而来?
还有皇后床上,那件黑色的斗篷是他之前献给皇额娘的,皇额娘珍爱无比,此时却放在皇后床上。
顺治缓缓坐在靠窗的塌上,眸中情绪未明。
皇额娘赐皇后这件斗篷,是为了让皇后遮掩着额上伤口,以免被别人瞧见。
刚刚来的路上,吴良辅提到今早慈宁宫还召了太医,现在看来,那太医应当是先行为皇后包扎的。
皇后这伤,必然来自慈宁宫,只是顺治不明白,就因为让太妃们出宫一时,额娘竟恼怒至此,连皇后也……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一时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