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
    包厢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女人快速闯入，泄愤般地，把桌上的酒全部推在地上。狠厉的目光巡视一圈，精准找到了想要躲起来的赵康成。一杯酒狠狠泼了过去，同坐的几人都没能幸免。
    “辛柔！你疯了！”赵康成骂道。
    辛柔不甘示弱，继续发泄着火气，骂得不堪入耳。
    包厢混乱成一片。
    而与这些，毫不相关的程玄度，在开门的那一瞬，本能偏头。
    寻礼的唇只擦过了她扬起的发丝。
    好遗憾。
    寻礼低头，只看到身侧女人依赖的表情和颤动的眸。
    “该死……”
    寻礼轻叹，只怪辛柔来得不巧。
    圈里的都知道，赵康成的联姻妻子辛柔，是一等一的辣。两人青梅竹马，过去二十多年没什么感情，但一朝联姻……一切都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不过……
    程玄度垂眸，她才不在意别人的爱恨情仇，只要……
    他们都能在她的剧本里，按部就班，演绎的刚刚好。
    经辛柔一闹，其馀几个投资商也没了要玩的兴趣，就这样匆匆散场。
    路翡亲自过来处理后续。
    擦肩而过时，程玄度听到了路翡很轻地一句“抱歉。”
    程玄度的视线下意识追过去，却只看到了路翡躲闪的背影。
    今晚，她自知会失控，所以提前和路翡打了招呼，要他暗示辛柔过来搅局，甚至还提前想好了措辞。
    明明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发展……
    明明是她想要的结果。
    为什么会抱歉？
    “真的不要我送你？”今晚没能达成目的，寻礼明显很不满足，“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程玄度回神，找了个毫无破绽的理由，“饶了我吧小少爷，我可不想上头条。”
    “没记错的话。最近你和那个歌手……叫什么来着……？”
    “安冉。”寻礼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他生了一双鹿眸，看起来很有欺骗性。以至于，开口说话时，总给人一种极强的割裂感，“你在吃醋？”
    “……”
    寻礼却默认就是这样，很是得意，“为什么我和她会被拍到，你不知道吗？”
    似乎还有一段故事？
    程玄度抿抿唇，不是很感兴趣，
    可寻礼却觉得她想知道，“那天秋意哥的局，说好了都要带女伴。你不愿意去，还非要气我……”
    寻礼很会记仇，总能清晰说出她在哪个点让他不快。
    而这些，程玄度全未放在心里，还觉得是个笑话，她能记起的，只有，“哦，是你骂我的那天吗？”
    寻礼瞬间没了兴致。
    面前的女人表情淡淡，他却从“我没有”“你记错了”一路转移到“我说得难道不对吗？”
    他的情绪好似坐上了过山车，跌宕起伏。而那个女人，依旧好似看戏，满不在乎，置身之外。
    许久。
    寻礼泄气。这次似乎成长了，竟然没发脾气。
    “白芥，我觉得，应该好好理理我们的关系了。”
    “我们的关系？”程玄度皱眉重覆了一遍，“是我，有哪里让你误会了吗？”
    蓝调的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闪片的眼皮像是裹挟着银河，偶尔擡眼丶垂眸，都是惊心动魄的诱惑。
    可寻礼竟觉得，她的眼底，透着清晰的鄙夷。
    像是无端质问。
    他又想起那晚，看到她和许弭对视的视频时，好友戏言，“你行不行啊，在那女的眼里，恐怕你才是个玩具。”
    那时寻礼只觉得，是好友的随口调侃，可现在，真的有一种屈辱感。
    见他沈默，程玄度叹了声，语气放软，“好了，你今晚喝酒了，不方便开车。要不让你的秘书来接你？”
    说着，还自然地拿出手机，给李秘书发了消息。
    寻礼盯了她两秒。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会说谎，表情竟自然到没有一点漏洞，好像……她真的，是在为他考虑。
    “那你呢？”寻礼提议，“李秘书可以送我们一起回去。”
    “我还约了朋友。”程玄度急于打发寻礼，说话都尽量顺着他，“酒吧是我朋友开的，不用担心。”
    眼看寻礼被李秘书带走，程玄度才彻底松了口气。
    一晚上，都处在高度紧张状态，几乎殚精竭虑。好在，为Vent拉拢到了合适的合作夥伴。
    虽然……利用了寻礼的人脉，但说来，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弱肉强食的世界，偶尔，可以放弃高尚。
    她毫无愧疚感。
    随手翻了翻手机，没看到那条钓鱼动态。
    不知道路翡是不是设置了仅辛柔可见。
    她最清楚路翡会发一条怎样的动态。那是她在进入包厢前，亲自编辑的文案。托舒一这个大摄影师挑选角度的完美偷拍，不经意的分享来S17运营日常，又能恰到好处的露出什么人。
    比如，挂着油腻的笑，几乎左拥右抱的赵康成。
    她自然很懂如何保全自己，即便辛柔没有按照她的剧本出现，也一定不会失控。
    熄灭屏幕。
    回头。
    一晚上处心积虑维护着的表情管理突然崩塌，就那么，不自然的，和对面的人对视着。
    许弭就站在几步之外，神色淡淡，和周围暧昧闪烁的光影不相配也不贴合。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在那里站了多久，都听到了什么。
    不该有解释，反正也没所谓。
    可他的眼神，却带着莫名的审视，让程玄度的心，不自觉沈了沈。
    是分辨不清的情绪。
    和他这个人一样。
    不似那晚。
    这次，是她输了。
    连假笑都变得吝啬，低头，几乎是遁走。
    “白芥！”
    许弭喊住了她，“我们谈谈。”
    今晚是什么日子？怎么都想和她谈谈，就连路翡也发了消息。
    程玄度没有把不悦和困惑表现的太明显，但脱口而出的话，听在许弭耳中，却成了不耐烦，“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可大概，就连许弭自己都没发现，在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他总是出乎意料的有耐心，“我想和你聊聊。”
    “哦。”她应了声，红唇扬起，这次是真的不耐烦，“那麻烦等九个小时后再来找我。”
    模糊不清的一句话，许弭却顿悟了，“生气了？”
    “什么？”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有些在意我了？”
    程玄度：“……”
    被这个人的脑回路和厚脸皮秀到。
    许弭这样的人，无法用对付寻礼的那一套应付，只能冷处理。
    “我答应了。”
    许弭似乎很了解她当下的处境，不给她一点躲避的机会，“模特，我答应了。”
    “我很愿意，展示我自己给你看。”
    “你确定？”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她高兴。
    即便是达到了试探的目的，可时间不对，过了预期。
    “确定。”
    许弭的眼神却是少有的真挚，“这么重要的事，总要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吧。”
    “现在，我考虑清楚了，可以和我谈谈吗？”
    可今晚注定不适合谈论这个话题。
    两人才刚刚坐下，搭讪失败的度止珩被嫌他丢人的穆闻风拖着带了回来，很没有眼力的和他们坐在了一起。
    嘲讽完度止珩，穆闻风突然看向程玄度，不知道是不是是故意的，偏要提起最不应该的话题，“你知道许弭要订婚的事吗？”
    “哦，是吗，”摸不准穆闻风打得什么主意，但许弭还是要讽刺，程玄度转身，冲着许弭举杯，“那恭喜了，喜糖你看着给。”
    许弭的脸瞬间黑了。
    度止珩的目光在许弭和穆闻风之间辗转，盘算着，如果真打起来，他该帮谁。穆闻风看起来很有胜算，但许弭……是个疯子。
    “日期还没定下吧，白小姐会去参加吗？”穆闻风毫不在意许弭的脸色，继续问。
    有点尖锐。
    度止珩尬笑着打圆场，“穆哥说笑呢，是吧？”
    程玄度却不给他这个面子，放下酒杯，偏头看穆闻风，笑得嘲讽，“你倒有几分准新郎的样子，比许弭看起来还要像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
    及时噤声，留下一个暧昧的尾。也不在意他们会联想到哪里，反正她狠起来，是连自己都黑。
    许弭莫名被cue，像是被噎到，又无力反驳，盯着她不依不挠的嘴，心想还是狠狠堵上，不给她口出惊人的机会才好。
    想法不过一瞬，不敢逾矩。
    到底，那道不算情愿的关系还在捆绑着。
    无奈的是，他们说得都是事实。
    度止珩也是豁出去了，不管他穆哥愿不愿意，拉着他就离开。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原本说好的谈谈，被坏了氛围，明明坐在一起，却无端拉扯出了一道无法丈量的鸿沟。
    “麻烦，一会儿送我回去。”程玄度淡淡丢下这一句，在许弭诧异的目光里，一杯接一杯的灌着，像发泄。
    很少这样失态。
    而更让她慌乱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烦什么。
    是寻礼的盲目自信和轻视。还是过去二十几年受到的委屈，还是那些人轻蔑的眼神？
    又或者，是她一层层，不断填补的，都快要忘记了是如何开始的谎言。
    可这些……她都早已习惯了啊。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破碎，像是一朵被冰封的野蔷薇。
    他不敢触碰，靠近。
    想帮她碎了冰块，想要帮她化开那层寒冰。却又不知，那一层，究竟是束缚还是铠甲。也更怕破冰之后，那朵绽放的野蔷薇，会变得更加破碎。
    阻拦的话还是默默收了回去。
    安静陪着她，滴酒不沾。
    有那么一瞬，许弭很想问问她。
    在白小姐精心打理的人际关系里，他被放在了什么位置。
    她的烦恼，会不会有一点点，和他有关。
    但知道，不会有答案。
    更不该有答案。
    要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