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白驹梦
    21
    身畔有五六个穿着枣红夹袄的小童蹦跳追逐而过，他们齐声笑着，叫着，念叨着，“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炸了丸子炸豆腐；二十六，炖锅鱼来炖锅肉；二十七，杀只鸭子宰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我搓搓手，把双手拢到嘴边呵了一口哈气，然后抓紧了背篓的把手沿着熟悉的路线趁着天光大亮回到山上。
    我走进院子的时候陈秉正蹲在竈台前生火，天气湿冷，后山捡来的柴火不好着起来，屋里全是黑烟。我卸下背篓从里面拿出三四根棒子稭递过去，稭秆干燥，上面还稀稀落落地挂着一些须子和枯叶，陈秉用打火石在碎布头上方连着蹭了几下，才看见一点点橙黄色细微的火星儿便将那块碎布头并几根棒子稭一股脑儿全塞进竈膛里。起先我还担心这火生不起来，未料才等了不过一时半刻，哔啵之声与柴薪之气便萦绕屋中。
    “老夫听说早年间你去给先帝讲经时候带了个神器，据说放进什么便能结出什么，瓜果梨桃，绫罗绸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也不是？”陈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这一抹，汗下没下去不知道，倒是脸上多了好几道黑，“你的本事我是见过的。要我说，你既然有此神器，为何还要每日下山化缘，只要扔进去哪怕一粒米，不也就吃喝不愁了么？”
    我知道他是在说神农鼎，的确，若是拿出那个宝物，别说吃喝不愁了，我都能以钱生钱一本万利。但那毕竟是杨倏之物，一想到杨倏不免又牵动我脑海中的前尘往事，只得叹上一句，“罢！罢！罢！那是旁人落在我这里的东西，又不是我自己的，我如何能不问自取，取来自用呢？”
    “也是，”陈秉点点头道，“你这个和尚虽然看上去不那么规矩，但大多时候还是挺规矩的。”
    我看着他在竈台前忙碌的身影，喉头紧了紧。
    我连着斟酌了十几个日夜，终于还是决定了。
    陈秉掀开锅盖向竈台上那口大锅里添了两瓢水，他掀起锅盖的那一瞬间，热气白雾在我眼前迷糊了视线，我听见我的喉咙里发出了声音，我说，“陈大人，眼看就是年根儿底下了，你也该与家人团聚了。”
    “啪嗒！哐当！”陈秉手里的锅盖砸到了地上的背篓，背篓摇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出来三两个黑色的煤球。
    “你……你说什么？”陈秉红着眼睛看向我，他花白的发丝花白的胡须与那蒸腾的热气白雾混合在一起。
    我轻声道，“陈冉，你的儿子，他在等你。”
    一滴巨大的眼泪穿透层层厚厚白雾落入虚空，眼前的场景越发不真实起来。我抚上胸口，被我藏在胸前的罗盘发出灼目的红光，红光与陈秉身上的官袍颜色相互辉映。层层白雾如同漩涡，我闭起双眼盘腿坐到地上稳定住心神道，“陈大人，我就不送你了。罗盘会把你传送到你心之所向，愿你合家团圆，新年快乐。”
    竈膛中哔啵之声渐小，我听到有妇人欣喜地叫了一声“老爷！”胸前灼热之感渐退，我听到有个熟悉的男子之声唤了一句“爹！”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白雾散去，竈膛里只剩黑灰。
    内阁首辅今何在？只馀冀州一老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