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白驹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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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眼皮照射成一片红色,鼻间可以闻到青草衰败混合泥土的气息,冬月间的风从袖口领口灌入。
有点冷,但我贪恋地不愿睁开眼睛。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有衣摆摩挲过枯草尖儿,呼吸声逐渐靠近耳边,黑色的身影半立起来,遮挡了我眼前的大片阳光。
“啪!”我感觉到右边脸蛋子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就在我感应到耳畔的掌风时,“啪!啪!”又是连着两掌。
“!!!”我睁开双眼一把握住破空而来的那个巴掌,“陈秉!”
陈秉坐在我身侧,看模样应该也是刚醒不久,看到我睁眼了,他先是一脸惊喜,然后又不好意思地缩回手道,“呃……我以为你睡着了。”
“醒着呢,”我撑着身子坐起来,“你要是再多抽两下可能就醒不了了。”
陈秉尴尬地“嘿嘿”两声,然后像刚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到,“这是哪里?”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悠悠从山坡上爬起来,转过身,指向面前的小小院子,以及院子中那破败许久的小茅草屋道,“我家。”
陈秉带着惊异站在我身后长长地“啊?!”了一声。
风吹过我的僧袍,我向前一步一步迈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时光沧海的涓涓流水里。
第一步,是孟星与沈伶;第二步,是谢言与白泽;第三步,是杨倏与姬忽;第四步,是混沌与乘黄。
那些色彩斑斓的梦境,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的记忆,潮水奔腾再次涌入我的脑海中。
我一直以为,因为有这些奇遇,所以我的人生会与其他的出家人颇为不同,可我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了原点。
和尚仍是和尚,我仍是我。
双手推开薄薄的木门,门框边缘的蜘蛛网抖落了一层褐色的灰。我看到院子里的杂草大部分都被寒冷的冬天冻蔫儿了,有的仗着根茎粗大仍左歪右斜地支棱着,有的已经彻底放弃自我趴到地上与黄土混作了小爬虫的盘中餐。
我指着墙边,那里曾经被我开垦出来一小块地用来种瓜果,现如今连半根瓜秧都见不到了。“陋室空堂,经卷满屋藏。衰草枯杨,曾作道法场。”我脑子里蓦然浮现出这么狗屁不通的一句词,恍惚间溜出口,怎得不叫人牙酸。
陈秉抱着臂站在我身侧,他试探性地朝我这边倾了倾身,“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我看向他。
“一个猜想啊……不一定对……”陈秉摸摸下巴眼睛朝院子里瞥了瞥道,“有人修。”
“什么?”我没听懂。
“你之所以觉得心里难受了是因为你眼前的这个房子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了对不对?因为你记忆中的房子不仅冬暖夏凉甚至还风景如画,总之它在你的记忆里非常完美就是了,尤其是与现在眼前这栋房子相比来说越发的完美。于是你心里会感叹,会难过,觉得‘哎呀!俗话说得真没错啊!果然房子里有人气就不会那么快破败,一旦没了人气,那房子可就真撑不住啦!’一年废,二年颓,三年落满灰。四年松,五年软,六七八年裂痕追。再过九十一轮回,都是道旁瓦砾堆。”该说不说,陈秉的文采还是不错的,虽然同样是顺嘴溜词句,果然就比我刚才那两句要好。不过陈秉毕竟是陈秉,基因使然,不然也生不出陈冉那能游说各国的好儿子来。但人活着保持快乐的第一要诀就是不攀比,他说得再舌灿莲花,我不吭声就是了。
见我不吭声,陈秉继续摇头晃脑地侃侃而谈,“年轻人,其实你心里难受其实大可不必。凡事都得反过来看,就比如这房子吧,你有没有想过之前住人的时候它不会那么快彻底破败是因为人会修理呢?出现了小问题,就及时修补好了,这样既是为了住的人舒心,也延长了物品的使用寿命。而如今你看它好似破败许久一样,但实际上不过就是一些杂草灰尘而已,与其在这里长吁短叹,还不如趁着天色尚早赶紧收拾,最起码得赶在天黑前收拾出一间屋子可供睡觉吧?”
我看向他,他正在低头挽袖子,我说“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脑子这么清楚,怎么在苏岷面前就像个二傻子似的,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追随先帝去了你知道吗?”
“知道。”他整理好袍袖,暗红色的官袍配上身后猩红色的一片残阳坦然笑道,“老夫历经三朝,活够了。”
“其实……其实你如果不和我一起走出皇宫,或许还能活着,或许不会那么早就挂掉。最起码你是三朝元老,朝堂中的人们都很敬重你,苏岷……他应该会考虑到这一点的。”我踌躇了一下又道,“阿弥陀佛,算我贪生怕死,把你拽出来当个保命符吧!”
陈秉笑起来,笑得我都看到了他的后槽牙。他擡起手拍拍我的肩道,“年轻人,怎么到了自己的地盘还不敢说实话呢?你不想拖累我,我知道。”
“啊,我……”我开口还要说些什么,陈秉冲我摇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行啦行啦,干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