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早上起来,何玉莲见到云小幺,问他:“小望昨夜没回来?”
临近十月已是深秋,水缸里放了一夜的水冰冻刺骨,云小幺只是洗漱他的十指就挨个被冻红了。
听到何玉莲的问话,他摇了摇头。
何玉莲嘀咕道:“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云小幺自己也不清楚,自然没法解释。
陈望没回来,一天的早晨还是缓慢开始了。
家里许多的事情可以做,洗衣做饭丶浇地和喂鸡鸭,这些都要人力与时间。
等忙完家里的事,洗衣裳的洗衣裳,绣帕子的接着绣帕子,大家都忙而有序。
云小幺在屋里收拾房间的时候,听到廊檐下绣帕子的方翠珍的声音:“回来了,锅里熬了粥,应该还热,我给你盛去。”
“不用了珍姨,我在县城吃过了。”陈望大概是觉得家里静悄悄的,又问了句,“他们呢?”
“莲妹和富生去河里洗衣裳了,如海去了县城,小幺他在屋里。”
“那你忙,我回屋去了。”
听到他平安回来,云小幺内心也松了口气,他把柜门合上,又把扫出来的灰尘用扫帚扫进畚箕,刚做完,陈望就走了进来。
云小幺直起了身子,把扫帚和畚箕放在一边,拍了拍手,问他:“怎去了这么久?”
“嗯。”陈望没有解释,他把房门关上,连着昨晚遇到的那些凶险也一同关在了门外。
“关门做什么?”
“过来。”陈望走到桌边坐下,朝他招了招手。
云小幺歪了歪头,尽管不解,却还是顺从他的意思走了过去。
陈望等他在旁边坐下,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轮廓不规则的钱袋子:“本来不打算跟你说的,省得你担心,但你早晚都会得知,与其在别人嘴里知道,不如我亲自告诉你。”
云小幺大概意识到那是什么,眉头狠狠一跳。
陈望把钱袋子放在桌上,朝他推了过去:“昨日宋朗来找我是为了合作抓贼一事 ,这里是酬金,一共十一两。”
云小幺一听就急了:“那你可有受伤?”
他说着要上手检查,被陈望轻轻按住了:“没事,一般人伤不到我。”但是十一两巨款在云小幺面前他都无动于衷,甚至不如他自己的安危重要,陈望的一颗心就跟棉花似的软和。
一直以来,他们家的关系就像一棵大树,他是主干撑起了这个家,而云小幺既不是树杈也不是树叶,陈望清楚他是树根,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给他汲取养分。
陈望喜欢他的天真可爱,在他这件事上的聪明伶俐,以及,眼里心里都是他。
云小幺听到他没受伤才松口气,这才有心思看那一袋巨款:“怎么这么多?”
“富绅赏的,参与抓捕的人都有。”
云小幺伸出手碰了碰钱袋子,碰到一指的坚硬:“什么东西这么值钱?”
“一尊玉佛,嗯,我看了,确实价值连城。”那尊玉佛有半米高,且雕工精细,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听宋朗的意思,富绅是准备把玉佛传家的,那夥盗贼把手伸到这等同于要拿富绅的命根子。
别人家的玉佛丶给的赏赐多少云小幺其实都不在意,他只关心一件事:“你以后还跟宋大人做这些危险的事?”
陈望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不危险,白拿的。”确实白拿的,抓捕人他是配合行动,只在盗贼有想毁坏玉佛两败俱伤时他才出手抢下玉佛。
云小幺又想起他那还有别的用法的神奇本事就闭了嘴,他把钱袋子推回给陈望:“你收着吧。”
陈望挑眉:“你不管?”
云小幺摇了摇头。
陈望诧异了,别人家都是对象管钱,怎么到了他这对象反倒把钱塞给他?
“你...”
“嗯?”云小幺定定看着他,“怎么了?”
陈望忽然觉得自己要是再多说两句有种不识好歹的错觉,于是他把钱袋子打开,掏了二两银子出来:“你收着,剩下的办酒席用。”他晃了晃钱袋子。
钱财分着管理也好,万一谁急用,另外一方还能做贴补。
因此云小幺就收了,二两银子带在身上不方便,云小幺给藏在了衣柜里。
“你去洗漱,换身衣裳再睡。”
陈望嗯了声:“拿来给我。”
云小幺便转过身去给他拿干净衣裳,就这时,陈望悄无声息地把钱袋子收进了空间。
晚些时候何玉莲回来,听说陈望回来了,也没问他做什么事去,只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这件事就像陈望不是陈望一样,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又一个秘密。
周如海跑了几趟县城,还真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在一家酒楼找到了事做。
酒楼后厨缺帮手,掌柜估计是看上了他宰杀活牲的手艺,这才破天荒从外边找人。
要知道酒楼这些地方一般都是裙带关系居多。
当日周如海回来说起这事,眼睛都是亮的。
一家人也很高兴,虽然一个月就几百文薪俸,不比自己宰猪卖,可他们现在没有本钱,云富生也不贪多,先安定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日,周如海就一早赶去县城开工。
知道他住得远,掌柜还特意允许他可以晚到两刻钟。
许是婚期将近,连带着好事也一桩接着一桩,周如海进酒楼做工没几日,胡师傅那边就传来消息,请陈望去相井,而且不是一家,是两家,只不过不在同一个地方。
眼见着婚期也要到了,陈望不敢耽误工夫,当日就带着行李去县城与胡师傅会合,等他做完这两桩活回来,已经是十月十五。
家里此时已经大变样。
一堆人在家里忙进忙出,吵吵闹闹,你说我一嘴我搭你一句,喧闹的跟市场似的。
而最显眼的是从里到外喜庆的颜色,院门上挂了红色灯笼,门窗上贴了红色的双喜字,无不在说着这家有好事临门。
院子里都是熟悉的人,除了自己家人,还有里正和他媳妇丶宋家兴一家和其他邻居,甚至宋朗也在。
陈望在宋家村住了将近半年,宋家村人口也不多,他早就认了个遍,自然就知道大半个宋家村都过来了。
难怪他觉得他家窄了许多,快没地方下脚了。
宋朗今日没穿差服,而是穿着常服,腰上还围了襜衣,正在...正在帮忙剥蒜。
陈望刚从外地赶回来,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他问宋朗:“你怎也有空?”
宋朗反问他:“不欢迎我来?”
得,问也白问,陈望摆了摆手,他挎着包袱要进屋,又被宋朗喊住:“小允也在里面。”
“他在...”陈望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接着说下去,但也没继续去屋里,而是转向了厨房。
厨房也摆满了东西,除了桌椅,还有用箩筐装着的炸肉丸丶炸鱼之类的硬菜。
厨房也有人,甚至陈望进来,就更显得逼仄了。
陈望瞥见了何玉莲,喊了声她:“娘,我回来了,有没吃的,给我盛一碗。”
何玉莲本和人家讨论菜够不够,需不需要再添点,实在是没闲心搭理儿子,就指了指竈台:“你自己去看。”
“...”行吧,念在他娘等这杯媳妇茶等了太久,陈望不跟她计较。
他回来的时辰不早不晚,是既吃了早饭又没到午饭的时间,锅里有猪肉粥,还是温的,陈望洗了碗筷过来,给自己打了满满一碗,飞快地填自己的肚子。
来帮忙的邻居看他这饿鬼投生的吃相,笑道:“你这是饿的多狠?”
陈望吃饭速度快,但不丑,他吃饭时安静无声,也没有吧唧嘴的陋习,听到邻居的话,他笑了笑:“一早就动身了,没来得及吃。”
又有邻居道:“还是个小子呢,哪饿得了哦。”
众人哄然大笑。
何玉莲也很无奈:“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么一句话虽说说者无意却听者有心。
邻居们以为是两年多的灾荒留下来的阴影,而陈望是知道她又想起了亲儿子。
那的确不是同一个人,尽管外表有八分相似。
一年了,陈望一直没去深究,何玉莲是发现了真相但不愿意相信想稀里糊涂过下去还是真在他这事上盲了。
但不管怎样,陈望都希望是后者。
真相对于她来说太过残忍,不如不知道的好。
陈望填饱肚子,又去把脏衣裳洗了晒了,院子里都是人,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宋朗夫夫。
见宋允出来了,陈望才擦着潮湿的双手回房。
一进门陈望就发现他的房间也变了个样,干净不说,家具的位置也有了变化,甚至多出了些东西,而云小幺就坐在那多出来的桌子前,背对着他。
云小幺听出了他的脚步声,陈望的脚步声与其他人不一样,很踏实的步子,若是以往,他会第一时间迎上去,可今日,他坐在妆奁前一动不动。
陈望也讶异了:“你坐在那做什么?”
云小幺抿紧了唇,仍是没动。
陈望一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把房门关上了。
云小幺听见他关门就更是紧张了,尤其外边待满了人。
陈望一步一步走过来,到云小幺身边,才知道他为何一动不动。
云小幺在他过来后就低下了头,陈望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他看到了桌子上的胭脂水粉和铜镜。
陈望一眼明了,问他:“打扮了?”
云小幺点点头。
陈望笑了声,又问:“不给我看?”
云小幺摇头。
陈望弯下身子,压低声音,慢条斯理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云小幺似乎在踌躇,还是犹豫了很久那种,才慢慢擡起脸。
陈望一瞬不瞬看着他。
虽是化了妆却又没怎么化,只是脸上擦了粉抹了唇脂,但他这个人却更明艳了,尤其是那双唇,水淋淋发着光,好似等着人来采撷。
只一眼,就让陈望涌上剧烈的想要亲他的渴望,但是他忍住了,他挑起云小幺的下巴,认真说道:“好看。”
云小幺也看着他,确认他是真心实意的,脸才慢慢红了起来。
这脸一红,就更添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魅色。
仿佛天真与妩媚杂糅在了一块。
“明日也这样打扮?”
云小幺本是拿不定主意的,他第一次打扮,又不习惯,尽管宋允先前一个劲夸他,他还是很犹豫,现在听到陈望这么问,他才肯点头。
陈望亲了亲他的额头,嗓音含着笑:“我很期待。”他没有哪一刻是像现在这样盼望成亲的。
而宋允,他的确是个好邻居,帮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