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
云端之上，层楼叠榭。
苏瑜睁开双眼，看到的便是一个白石雕刻的石门。那石门大开，像是个摆设。唯门口一青年坐在案前，手撑脑袋打着盹。
他身上的伤口尽数痊愈，连服饰都焕然一新。下意识偏头往下方看去，映入眼帘的，不过是模糊的山川美景。
“你好。”
青年手一歪，顿时惊醒。揉揉惺忪的睡眼，问：“下界来的？”
“嗯。”
得了答覆，他从一旁抽出册子，摆摆手，接着道：“旁边有笔，你把名字写上——”
说着，他伸着懒腰，打起哈欠，看苏瑜迟迟不接过笔，干脆强硬地塞到其手里。
青年表情多少带点不耐烦，嘟囔着：“——到底什么赌局才结束啊……”
苏瑜提笔的手一顿，在册上留下一个墨点。擡头看着困意连连的青年，放下毛笔。
“什么赌局？”
“哦，就是赵霆和一个不入流的小仙打的赌，看看他培养的修者能不能成仙。”
青年继续托着下巴，百无聊赖道，“三庭内的众仙听后纷纷下注，啧，我可是把全部家当都投了进去，这赌约明日便截止了，到底还能不能成功啊！”
苏瑜听着青年的抱怨，悄悄握紧了手。佯装好奇：“你们怎么判断他选中的是何人？”
“听说是只灵狐。这年头，妖修成仙能有几个？更何况，依赵霆的性子，倘若他赌赢了，定会把得来的功德分给我们。如此，我也可得两份！”
说罢，青年像是回过神一样，虚眯着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苏瑜一番，突然开口：“你是妖？”
苏瑜点头。
闻言，青年的神色骤然一变，似变戏法一样。他不禁得意起来：“把赌注押到赵霆身上果然没错！来来来，快把名字签了，日后你就是我们星庭的一员了！”
然而眼前的妖仿佛不识好歹般，呆楞在原地，琉璃色的双眸静静地看着自己。
青年脸色瞬间冷淡：“你在看什么？快签字啊！好不容易成仙，就是这样的态度？”
“不。”
他看见狐狸往后退了一步。
“我完成了报恩，结束了因果。现在的我自由了。”苏瑜道。
“啊？”青年听不懂，但他知道只要面前的妖签完字，他就能拿回报酬。
因而难得想动点武力强迫，可看苏瑜似要离开，也不得不楞住。绕是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有主动放弃成仙的。
这仅仅就差了一步，差个签字而已。怎么这么糊涂！
“喂！你疯了不成？”
可惜，他的话语并没有阻拦苏瑜离去的脚步。
赵霆看着下凡重回妖身的苏瑜，半晌，才说：“这算什么？”
顾凛：“算平局。”
“你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
“怎么可能。”
但这应该是她希望的吧。
顾凛收回眼中的柔情，看向赵霆：“你怎么说，还要再赌吗？”
手上的佛珠手链盘了许久，也不染任何温度。赵霆垂眼，盯着那颗半墨的珠子，轻声道：“已经没意义了。地府正式开放了……”
宋薄仰头望着四周，这便是地府？怎么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不知该叫天空，还是叫什么，只知道头顶有一眼望不尽的群星。
一颗一颗，明亮的犹如孔明灯远远飘荡。
“是不是很漂亮？”一个稚嫩的童音在身畔响起。
他低头就看见了约莫7岁的孩童，小半张脸上也有曾经相似的花纹，正仰着脑袋看自己，甚至还抓过自己的衣袖，满脸的兴奋。
“还好有人帮你重塑魂魄，不然连地府都回不来！说起来，我终于又见到你啦！上次还多亏了你的记忆，不然我得无聊死！”
“等等，我们见过吗？”宋薄急忙打断提问。
孩子歪着脑袋不解，但不过片刻就理解了宋薄的懵懂一般，擡手往自己的眉心轻轻碰了一下，随后便有一团类似拇指盖那样大的光团涌出。
“还给你。”他说着，光团应声回到宋薄的眉宇间。
汹涌的记忆犹如海浪涌来，宋薄眨眨眼，缓了许久。
那是失去的记忆全部归还。
他记起儿时与庞明的亲密，也分清另一个与自己相处融洽的并非庞黎，而是自己死后走到地府时，遇见的——
“君阎。”
君阎扬起笑：“你记起来了。如此，你魂魄也算真正完整无缺。”
他顿了一顿，围着宋薄看了一圈：“可为什么你身上有这么多的血债？我不是也送给你礼物了吗？”
那股力量果然是属于君阎的。说起来，那道声音听起来也像。
君阎点头：“是我啊。”
“你听得见我的心声？”
“对，对不起。”君阎慌张失措，不停道歉，“我下次不会了，不会了！”
“没关系。”宋薄只是有点惊讶而已。
他蹲下来看着儿时的朋友，语气有些感慨，“我倒是长大了，可你还是以前的样子。”
“我也可以变换，只是我习惯了这个模样而已。”君阎解释道。
许是宋薄眼中的落寞过于明显，他不禁问起，“你是在想谁吗？”
宋薄承认：“是。但我不能回去了。”
君阎听见后抿唇，犹豫良久，说道：“其实，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本来应该是和其他鬼一起去轮回的，但因为我很想再见一见你，所以就擅自把你唤过来了。”
“如果你想返回人间，也是可以的。”他补充道。
“没关系吗？”因着过去的情谊，宋薄不想轻易麻烦君阎。特别是现在君阎一副小孩子的面孔，真要他帮忙，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没事的。反正我也打算把鬼门打开的，是走是留，都随你们。”
然而君阎话锋一转，“但是如果你想以后没有麻烦的话，还是得接受惩罚，你能承受吗？”
几乎是不假思索，他就听见宋薄脱口而出道：“当然。”
随后，宋薄问起君阎：“若又有控鬼，该如何解咒？”
他真被上阳宗的控鬼之术给整怕了。
“哦，你说那个呀。我已经全部消除了。至于凡人所学的咒语，也尽数抹去了。”
说到这儿，君阎脸上出现了愁容：“上届阎君太不靠谱了，他怎么能随意就把那种咒语当作赌注赌出去！弄的我不得不费好大劲去除。”
“这咒……出自地府？”
“当然，凡人怎么会控制鬼的术法。还有解咒，除了阎君，谁都不可能解。”
就因为这个，他其他事还没忙完了就又马不停蹄管人间的事儿。
但毕竟起因是从地府这儿出来的，他身为现任的阎君，也只能认栽了。
宋薄心下了然。
怪不得他根本找不到解咒的咒语，敢情压根儿就不存在。
“长大，究竟是怎么的感觉呢？”君阎看着面容气质和往昔截然不同的宋薄，不由自主地询问道。
“很覆杂，不能简单描述，”宋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旋即温柔地抚摸君阎的头，“但最重要的，还是先做好自己。”
君阎听不懂，他只觉得自己与宋薄分离太久，已经再没有一开始的亲密无间。或许，这也是一种长大吧。就像他选择当上阎君一样。
“那罪人宋薄，请随我来。”
“遵命，阎君。”
……
此时夕阳西下，无云无风。
桌子上的茶飘着淡淡的香，宋薄看了一眼杯中自己的倒影，继而目光逐渐转移挪向外面景色。
“听说有宗门开始招收新弟子了！”
“我靠，你不早说！早说我就去试试了！”
“得了吧，就你？能选上才怪！”
“……”
旁边茶桌上的两人还在争论不休，这边宋薄忽感自己的手背被轻轻碰了碰。他低下头，指腹抚摸着狐狸的脸颊，眸光温柔。
苏瑜蹭了蹭，随后舔了舔宋薄隐于衣袖下的疤痕。
“哎，公子的狐狸真漂亮。”端上茶点的小二看到探出来的小脑袋，连忙夸道。
“多谢，”宋薄摸摸苏瑜的小脑袋，把他往里面藏了藏，然后问起店小二，“不知道前面可有镇子？”
“公子是要歇脚？”
“算是吧。”
“前面走上半个时辰，有一个叫萍镇的地方。公子可到那儿去看看，前些年被附近的云天宗铲除厉鬼之后，如今也热闹起来，称得上一个好去处。”小二刚说完，见有客人，便又去忙乎了。
“萍镇，会是何家村吗？”宋薄自语道。
苏瑜窝在宋薄怀里，尾巴摇了一下。
“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