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与狐狸
“嘎——”
宋薄和苏瑜一起回头，夜色静谧异常，面前的树叶纷乱的声音响彻许久。
苏瑜擡起手来，横在宋薄的身前，下意识呈现一种保护的姿态。
宋薄的目光则越过苏瑜，警惕地看着林子深处。
然而片刻，就在宋薄猜测究竟是何物引起如此响动时，一只毛茸茸白花花的团子，蹦跳着出现在二人面前。
“狐狸？”宋薄惊呼。
那狐狸往后撤了几步，颠了两下脚，继而快速地跑到苏瑜的跟前。
苏瑜伸手一接，狐狸也不含蓄，直接卧在臂弯里。
宋薄还是见除苏瑜以外的狐狸。该怎么说，毛色偏灰，体型也比苏瑜所化的要小上不少。
“它是不是年纪比你小？”他问道。
然而话音刚落，肉眼可见的，小狐狸抖了一下，头埋得更深了些。
苏瑜感受到小狐狸发颤的身体，默默安抚着。
“我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宋薄不确定地说道，看狐狸怕得似乎更狠，索性闭了口。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苏瑜轻声对狐狸说。
狐狸小小地“噫”了一声，急促而短暂。宋薄听着云里雾里，却已观苏瑜若有所思地点头。
苏瑜擡眼，看着宋薄疑惑且专注的眼神，手指在狐狸毛里打转，开口：“它说，前面有恶鬼在作乱。”
恶鬼？
宋薄微怔。说到底，他也只是道听途说，还从未真正见识过凶神恶煞的鬼。
恐惧之馀，竟还有点期待。
他当即按住没有心跳的心口，将不合时宜的期待赶出去。
与此同时，地面传来震动，引得石子乱蹦。
“吼——”
不知是哪个灵兽率先猛叫，其他鸣叫声也紧接其后。
环绕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叫嚣着冲过来。然而最先发动进攻的，是呼啸而来的巨风。
宋薄放下遮挡脸部的手，仰天望去。只见一只又一只展翅高飞的巨鸟，以人字形排列而飞走。
胳膊被蓦地抓过，宋薄踉跄着撞到了苏瑜。
没等他道歉，苏瑜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把他拽到自己的身后。
他们此时已站在了某一棵大树的边上，前方，刚刚烧着的柴火，还在不倦地劈里啪啦。
“噫……”小狐狸的声音更加颤抖，宋薄眼尖地瞅见它立起的毛发。
可更多的灵兽也在此时出现，它们步伐匆匆，甚至撞倒了不少同伴，却仍头也不回地跑开。
路边的火堆就被殃及，火星四窜，终究于一个个脚下而泯灭。
宋薄声音低了点，询问着苏瑜：“要去看看吗？”
能引来如此大的骚动，必定是个厉害家夥。苏瑜专注于修炼，眼下可不就是好时机？
他是这般想，也是这样说的话。
苏瑜听后却看了他好几眼，微张的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是哑声无语，仅留得颤颤的眼睫叫宋薄看去。
“是我说错话了吗？”宋薄心想，随后立刻道了歉。
“无事。”苏瑜仿佛在忌惮某个人，声音略低。
二人还是躲避着逃亡的灵兽，往与之相反的方向走去。
狐狸下巴仰起，眼睛蹭亮，兴致勃勃，连宋薄都不怕了。窝在苏瑜的手臂上，目光直视前方，俨然一副随时要冲出去的架势。
苏瑜抿唇，轻轻按了按狐狸的小脑袋，旋即就把狐狸塞到了宋薄的怀里。
“你和它留在这儿。”撂下这句话就走，干脆利落到宋薄和狐狸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一鬼一狐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紧接着又四目相对。
狐狸脑袋一会转过去看看外面乱跑的灵兽群，一会又回过来上下打量宋薄。
宋薄被小狐狸这一举动逗得忍不住勾起嘴角，指腹抚摸灰毛，故意道：“最终还是落到我的手里了吧？”
小狐狸背过身，不予理睬。
宋薄也不恼，只道：“我说了什么，居然让你这样害怕？”
狐狸的耳朵悄悄立起，犹豫着挪过脸，但仍转了回去。
宋薄见状，也不继续逗弄。而是将狐狸藏在石头块后，轻轻拍了拍它的小脑袋，“乖乖在这里待着，外面都是大家夥，小心被踩扁！”
它还太小，学不会人语，只能仰起头望着半鬼。看宋薄正要离去，反而扑过去扒拉起腿。
“怎么了？”宋薄低下头问道。
狐狸伸起爪子，朝前指了指。
“你也想跟着我去找苏瑜？”
狐狸不知道眼前家夥口中的苏瑜是谁，但看他顺着自己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就点点头肯定着。
宋薄一口否决道：“不行！万一需要打斗，误伤你怎么办？”
“嘤…嘤……”
小狐狸瞪圆了双眼，估计是没想到宋薄会拒绝。立即连叫好几声，爪子扒拉着宋薄的衣摆，扯出几个线头来。
“你——”宋薄觉得小狐狸似乎有点过于着急，于是也重视起来，半蹲着把狐狸重新抱在怀里。
边走边问，“——是那里有你认识的灵兽吗？”
“嘤——”这算是肯定。
既然都要去，宋薄便没有顾及。鼻尖的血腥味儿越发浓烈，怀里的幼崽止不住地发颤发抖，身子恨不得窝在宋薄怀里别出来似的，可唯有小半张脸强撑地暴露在外。
究竟是……
“咔嚓——”是树枝踩碎的声音。
他闻声望过去，看见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藏在树干后，身上有与他相似的气息。
“恶鬼？”宋薄说，紧盯着眼前鬼的一举一动。
狐狸却在此时挣扎着跳了出来。
“你别……”
宋薄看着狐狸对那位鬼的亲昵，不由得楞住。
那位鬼本就是注意到宋薄的存在，在挠了几下狐狸的下巴之后，继而冲宋薄行了个大礼。
“你这是什么意思？”
鬼虚摸着脖子，然后摇摇头。
“不能说话，那就没办法了。”宋薄不做纠结，“小狐狸，既然你遇到想见的鬼，我也该去见我要见的人了。我们就此别过。”
然而步子迈了多少，他不得不停下。
“跟着我做什么？”
看鬼一脸无辜，宋薄扶额，“抱歉，我忘记你不能说话了。你可会写字？”
老鬼点点头，环顾四周寻找。狐狸歪着头，许是知晓老鬼行为的含义，转身离开，没一会就衔了根树枝回来，放到老鬼的手边，乖巧地等着。
【我也不知道，只是无意识地想跟着你】
【跟着你，回地府】
“地府……”宋薄低声默念着两个字，心情颇有点覆杂，看向老鬼，“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们都在……】
字还未写完，就见一道冷光闪过。枯枝陨落，小狐狸急得团团转，叫声悠长且悲伤。
苏瑜收起剑，刚要抱回幼崽，哪料冷不丁被咬了一口。
“s……宋瑜！”宋薄急忙改口，快步走到苏瑜跟前，托起苏瑜的手，看着上面的伤口。
小狐狸守在老鬼尸体旁边，垂头用鼻子拱了拱。见没反应，喉中发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响动，猛地转头盯着苏瑜。满眼敌意，全然没有方才躲进苏瑜怀中的满心信任。
这口下得重，都渗了血，在白玉样的手指上如此清晰刺眼。但苏瑜仿佛没有感觉般，目光直楞楞地看向小狐狸。
宋薄扯了块布，煞有其事地将苏瑜的食指裹住。
也不知老鬼是否因为再次死亡的缘故，尸首没保留多久便随风而散。小狐狸无措地在原地等待着，似乎在期待老鬼再一次的出现。
“我在帮你。”苏瑜忽地出声，拇指按住食指指骨。
“噫——”
“我不会害你的！”
“噫——”
“……我没有错……”
宋薄捕捉到苏瑜眼神的慌乱与迷茫，抓住他的手臂，宽慰道：“没关系，没关系。”
小狐狸一声尖叫，似在反驳宋薄的话。
“你能不能暂时别捣乱！”宋薄压低声线。他心里也急，但毕竟清楚这事是苏瑜有错在先，因而说出的声音不大。
像是被宋薄此话震慑到一般，小狐狸果然没再张口，却也趴着，守在老鬼尸体消失的位置。
苏瑜看到这一幕，喉结上下滚动。眼睑低垂，看向指上的布料。他的声音喑哑，视线又转移到宋薄的面上，在要一个求证：“你的目的是什么？”
先是安慰，再是包扎。仿佛不管他做了任何事，他都会包容着接纳着，全盘信任并且支持。
可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你的目的是什么？”苏瑜轻车熟路地又问了一遍。
宋薄没想到苏瑜沈默良久后，开口的第一句是这句。
因此也不语了片刻，随后道：“对你好，便是有目的吗？”
苏瑜没说话，像是默认。
“我确实有目的。”他听见他说。
看，果然，接下来又是希望他做什么呢？
然而下一瞬，苏瑜却听宋薄说：“我想让你喜欢我。”
充满惊讶的目光投向自己，尽管明知时机不合适，但宋薄还是浅浅地笑了笑，“我说过，我喜欢你。想让心仪已久的人多青睐自己，只要迎合着丶信赖着，这是个很好的方法不是吗？”
苏瑜没了话，但宋薄知道他在思考对策。
他和他都在不同的时间点里，说过，他们本质上很相像。
宋薄这时擡起眼，望向苏瑜：“那你讨厌我的目的吗？”
这句话问得温柔，听得苏瑜呼吸一顿。
“不可以，不可以……”他小声说道。
像是警告自己，又仿佛在寻找某种依靠。
“你做不了主——”
苏瑜楞住，在短暂的这一瞬间，他撞进了那一双他每每不愿移开目光的双眼。
“——所以，抱歉，我以后都会带着这个目的行事。毕竟，我心思不纯。”
“我们究竟认识多久？”
“秘密。”
宋薄说完，就过去把小狐狸抱起来。
狐狸先是一楞，随后开始挣扎。在意识到自己无法逃离之后，干脆放弃，闭起眼来。
苏瑜就见小狐狸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看宋薄忽然松了手，他连忙抱住软乎乎毛茸茸的小生命。
灵兽的嗅觉一般都很灵敏，更何况苏瑜的气息独树一帜，犹如冷月清风，自带一股好似仙者的圣洁。
小狐狸不用睁开眼，也知道接住自己的是刚才杀了老鬼的“坏人”。
它强忍住对这股气息的天然喜欢，扭过头，摆明了一副不愿搭理的姿态。
“对不起。”苏瑜说。
“噫——噫——”
小狐狸喊了半天，似乎有很多话。苏瑜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宋薄听不懂，只能干看着。
最后的最后，小狐狸舔了一下苏瑜受伤的食指，然后从他的怀里跳了下去，跑于灌木之中，再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