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
树影浮沈,竹香幽幽。
宋清平像是察觉到了陌生人的存在,偏头望苏瑜,眸光冷淡:“你是谁?”
“我来找宋薄。”
“他走了。”
“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
苏瑜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困惑,言语里多几分试探:“你们不是父子吗?怎么听你口气,好像全然不想顾念他?”
“亲父子之间尚且还会有争吵,何况是养父养子的关系呢?”宋清平背过身,语气未改,直说,“他要是犯了什么事,你只管找他就是。不要牵扯在我身上。”
“那你能否告诉我他常去的地方,我好方便找寻。”
半晌,苏瑜见宋清平的面庞轻微地颤抖了一瞬,随后听到说:“前方的林子里,他以前...最喜欢待在那里。”
......
这林子跟何家村的,竟没半点区别...也不知道宋薄到底躲到哪儿去了,下次干脆给他系上绳子算了......
苏瑜踩在过长的野草上,来到一片空地前,看到了依靠大石块仰头看月的宋薄。
野草被踩压的嘎吱声引得宋薄缓缓转头,于是他也瞧见了离自己不远处的苏瑜。
“你怎么来了?”宋薄问。
“过来看看你。”苏瑜答。
不经意间摇晃的银铃响,让宋薄的神经仿佛木了片刻,等回过神时,苏瑜已然站立在眼前。他从下往上看,眨了几下眼,然后移开视线。
宋薄以为苏瑜第一时间会问自己情况怎么样,但没想到苏瑜开口就是:“你脸怎么脏了?”
“脏?”宋薄一楞,擡手抹了抹,随后就看见了黏附于手指上的尘土,他说:“可能是刚刚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弄脏的。”
他不在乎地用衣袖擦了两下,紧接着直起身仰起头,问苏瑜:“干净了吗?”
哪有,反而更脏了些。好好的一张俊脸,倒狼狈起来。
但偏宋薄此刻目光澄澈清亮,苏瑜一时间也不好说些什么,慌乱之下改了话:“你还好吗?”
“还好吧。只是吵了...也不能说是吵架吧,毕竟也没真的吵起来......”
宋薄歪着脑袋改看地面的野草,随手拔了几根,道:“但要说难过,也不至于。”
“毕竟今天其实也没那么糟糕。”苏瑜听见宋薄低声说道。
许是就他们单独两个人,宋薄难得有了一道宣泄的小口子。反正自己狼狈糟糕的样子苏瑜也见到了,他不介意再自暴自弃些。或许也可能是服用了吐真丸的缘故,这也令他紧闭的心门稍微朝苏瑜敞开了一点点。
“今天......是我生辰。我很开心。”
“为什么?”
看你样子,应该是痛苦不堪才对?
“因为——”宋薄想了想,像是在斟酌字句,可又很快轻声地说,“你送我礼物。”
他分明一脸惨相,灰头土脸,但流淌在眼眸中的细水潺潺,无声抓人心弦。
苏瑜垂下眼,默默单腿跪地,平视着瞄了宋薄一眼,从储物链里拿出糖葫芦。
宋薄惊奇地看着这串完整的糖葫芦,他没想到居然能从储物链里看见食物。目光缓慢移动到苏瑜身上,语气多了点他不自知的期待:“你重新买给我的?”
“因为,那时候的你......看上去很伤心。”
腮帮子被牙齿轻微咬住,宋薄别过脑袋:“我不吃这个。”
“吃吧,”苏瑜举着,冷冽似泉的音色也无端沾染了几分柔意,他温声道,“这次没人会抢走它。”
宋薄掀起眼皮看他,好一会才慢慢接过。糖浆在月光下亮的好似夏日静谧的萤火,一时之间有些舍不得吃下。
眸中情绪翻涌,微不可察的轻叹像是终究承认了般的妥协。在停了几息之后,宋薄低低地笑了一声,转而干脆把糖葫芦抵到苏瑜的唇边:“还是给你吧。”
甜腻的糖浆裹在苏瑜的唇瓣上,他下意识地舔了舔,然后从宋薄的手中拿回问起原因。
“因为我想。就这么简单。”宋薄说,“反正都送给我了,这样处理正合我意。”
“你别难过。”
“我没有。”
苏瑜抿了下唇,把糖葫芦收回进储物链,继续道:“狸桦说,痛苦说出来的话是可以分担的。你,要不要向我倾诉?”
“傻狐狸,”宋薄听见后却轻叹,“那样只会连累别人。”
“我不怕你连累。”
“为什么你——”
宋薄蓦地咬住了舌,细微的痛意让他及时制止了真实的话。
这吐真丸还真是麻烦......
“为什么你要跟过来,怕我失控?”他选择另一个想要追问的问题。
脸庞浸染了月色的润和,苏瑜在一段不算长的停顿之后,答覆道:“不完全是。你要是出了事,我找谁报恩呢?”
他自问说的合乎情理,可陡然瞧见宋薄的眼神似乎变了一些,而那变化让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说不清道不明,等他再想细看,却又发现宋薄的眼神...又好像没变。
那一连串的心颤更只像是一场幻梦,庸人自扰而已。
“只要保持你的初心就好了,其他的,你不必管。”苏瑜听见宋薄这样说。
语调跟刚刚的,无太大差别,可为何他的心里却生出些许的失落之感。
苏瑜欲探究内心的陌然的感觉,忽感法术牵引。
宋薄正默默拔草掩饰不安定的心绪,馀光瞥见苏瑜凝重的表情,便顾不上自己,连忙问道:“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只是在这里感受到了我的灵力,有些诧异罢了。”苏瑜道。
按理说,我不曾深入此地,没理由会有我的灵力存在。莫不是......那位流民!
越想越觉得在理,苏瑜即刻探知这股灵力的方向。
他眉目清冷,恍若神明降临。宋薄垂在身旁的手不由得紧握,终是压抑无端冒起的妄想。
“有准信了?要不,我和你一起吧。这样就算遇到危险,也好多份力量。”
“你无法术,还是不要冒险了。”
宋薄:“可你不熟悉这里,而且,而且万一我真能帮上忙呢?”
他看苏瑜眼里犹疑不定,接着道,“大不了到时候我远远躲着,就像那时候你和云天宗弟子对决一样。”
“还是...不行吗?”
苏瑜瞧见宋薄小心翼翼的模样,眼睫颤了颤。
他从未见他这副姿容。
苏瑜:“可以。”
顿了顿,又不放心地补充道,“要是真的危险,你务必躲在我身后!”
“知道了。”宋薄莞尔。
追寻本属于自己的灵力并不覆杂高深,只是越往深处走,越能感受到其他的灵力混杂其间。那些灵力有多有少,大部分品质平平,倒贴近未洗髓修炼的凡人。
再结合先前在庞府看到的遍地尸首,于是苏瑜有了不好的揣测。
许是苏瑜的脸色实在过于难看,宋薄说:“是累了吗?不如休息一会,你再去寻。”
苏瑜摇头:“不是这个缘故。你应该还记得我们曾潜入庞府探寻这件事吧。”
“记得。只是后面我身体不适,又被召回到家。说起来,我其实一直不懂你为什么会被抓进去。依你的身手,不至于会被凡人所困。”
“我原先说想看背后之人不是诓你的假话,我在庞府偶遇了一位流民。他虽貌若常人,但细看之下,我察觉到他体内灵气尽数汲取殆尽。可能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因此才醒了过来要逃跑。只是那零星的灵气已不足以维持他的身躯。”
“我动用自身灵力为他短暂续命,想知晓更多隐秘。哪料正巧被庞府府内巡逻的人看到。既已发生在庞府,我必不能真让庞府的人留下那个人。所以给那个流民下完昏睡咒之后,装作惊慌的样子,主动带着那人去撞见衙役。后面的事你也就知道了。”
“可我记得你说过,庞府的鬼气并不构成威胁。”
“当时确实构不成威胁。可等我今天再去的时候,已是今非昔比。鬼气无端扩大了数倍,你没觉得你在那远比在镇上要更轻松自在些吗?”
宋薄:“你疑心真是庞黎动的手脚?我虽也怀疑过,但庞明是他哥哥,他没必要去费尽周折操控他哥来干坏事。”
“我之前虽然一直听你说起庞明庞黎,但从未见过,因而认知上不免有些偏差。可今日一见,我看他状态分明沾染了怨恶,反倒是庞明的情况好一些。”
苏瑜忆起今日在屋内看见的庞明庞黎,语气覆杂道,“他们两兄弟像是颠倒了一般。一个明明是人,却似恶鬼,另一个明明是鬼,却像常人。”
“会不会是,庞黎把庞明的鬼气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宋薄说。
“我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觉得可信度不大。”
“为什么?”
“因为就我的感知里,我探测出庞黎沾染的怨恶并不属于庞明。至于是谁,我不清楚。只有那个转移怨恶的家夥才知道。”
“庞黎精明得很,不会冒然去接受他人的怨恶给自己添堵。必然是那个家夥编了些谎话哄住了他,才让他稀里糊涂地替做嫁衣。”
宋薄叹了口气,“话说回来,庞明...真的生吃了灵肉,变成低阶的鬼了吗?”
这回苏瑜肯定说道:“没有。尽管他未开发灵智,但身上无生吃灵肉的独特气息。能维持他这么久肉身不毁的,恐怕就是源源不断的灵力补充。但由于灵力过于稀少,所以才一直浑浑噩噩没有意识,顶多做点简单的反应。”
“灵力过于稀少?”宋薄闻言眉头一锁,“且不说庞黎不会让他哥受苦,再说纺邱镇消失的流民,少说得有百人,怎么会缺少灵力呢?”
“这就是我们要弄清的源头。如果不让庞黎知晓真相,日后他还会苦苦纠缠于你。你以后在这里的日子,恐不会好过。”
“......你是...为了我?”宋薄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眼睛专注地盯着苏瑜看。
苏瑜反而被宋薄的反应弄得糊涂了:“不是你自己说要留在这里温习,好完成你爹的心愿?”
宋薄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呐呐道:“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你应当为自己谋划更多才是。”
“即便不是为你,为那些枉死的凡人,我也还是要探寻真相的。”苏瑜悄悄弯起嘴角,“你要是不习惯,不如就按我刚刚所言来想我,这样也许好接受一点。”
宋薄怔怔地看了苏瑜好一会,而后说:“不。是我有点——”
“算了,是我的问题。我们还是别耽误,快些到目的地吧。”他最后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