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
    再来到留学生公寓，堪称轻车熟路，尽管厉栀拄着拐杖，走路也慢得很。
    这次，她在楼下遇见一个人。
    伊栗娜美得像是解除了封印。
    她别着珍珠发卡，金色长发笼到右肩，身上穿着香槟色的背心，外面是一件灰色西服套装，倚着车门的样子像是车展上光芒四射的模特。
    厉栀记得扒安德八卦的帖子里介绍过那辆宾利，在校生不大可能买车，如果是租的，光是日租费就好多个零。
    “嗨。”厉栀不知道她在等安德还是瓦夏，但对方似乎已经知道她所行的目的，眼神显得有些覆杂。
    “栀栀兔小姐。”伊栗娜用有些冷淡的语气回应。
    这低温反倒点燃了厉栀的记忆导火索。
    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他们还抓着瓦夏要安德手机号码时在场的人花花绿绿的表情，尴尬的感觉记忆犹新。
    不过，那时候她祈祷再也别遇见，没想到却和他们成了朋友。
    造化偏爱弄人。
    “我想给安德送点东西。”厉栀扬扬手中袋子。
    “安德在自己的房间。”伊栗娜说：“不过，我们很快就不在了。”
    “你们要出门吗？”厉栀问。
    “不。”伊栗娜斩钉截铁地否定说：“我们办理了退学申请，要回莫斯科。”
    “……退学？”厉栀怀疑自己听错，这么突然，也这么儿戏。
    然而，伊栗娜水色的双眸里像是有了泪花。
    “没错，我们要离开这里。你们这里都是骗子，伤我们太深了。”
    厉栀心道竹屿的个人行为还能败坏我们大家夥的口碑，这小子真是十恶不赦。
    但一想到伊栗娜的遭遇，有点不好意思说你骂竹屿就行别牵连我，只好说：“的确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我也感到很抱歉。”
    伊栗娜没再拦她。
    厉栀一瘸一拐走了两步，还是硬着头皮回过头，心说为什么要做之之的老本行。算了，就当送竹屿这小子一人情，改天去讹他一顿好了。
    “其实，竹屿他曾经借我的手机打给你……”
    伴随着厉栀轻描淡写的讲述，夜色里，伊栗娜湛蓝的眸中水光颤动。
    登记完，伊栗娜还帮忙刷了上楼的电梯卡。
    电梯一口气冲上五楼，快得让她没有什么反悔的馀地。
    不过，刚听完伊栗娜的话，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反悔了。
    如果这就是最后一次和安德的见面。
    要迅速接受这个事实还真有点难，但想到这个可能，就硬着头皮把竹屿其实坠入爱河的事情告诉了伊栗娜，减少一点他们的遗憾。
    本来厉栀还有点恶作剧的心思，企图贸然出现在安德门前给他吓一跳，没想到安德直接站在电梯门口等她，显然有人提前给他通风报信。
    电梯门开打了照面，安德就伸手过来要搀扶她。
    厉栀挥挥手说不用，你拿着纸袋就行。
    两人一起走到他房间的门口。
    在那里，安德预先把门打开了，可以瞥见一些房间里的陈设。
    厉栀倚着走廊的栏杆，安德从袋子里摸出一个鸡蛋，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是这么用的，我教你！”厉栀用空着的右手拿走他的鸡蛋，在自己脸上滚了滚。
    安德微微张大嘴，一副“受教了”的神情，从纸袋里又摸出一个鸡蛋来，也学着厉栀的动作，放到厉栀的脸颊上滚动。
    厉栀气急败坏地纠正说：“……不是这样的！”
    安德的眉眼愉快地弯起来，泄露出他恶作剧的心思。
    厉栀没注意到，光顾着地把自己做示范的鸡蛋糊在了安德脸上，奸笑着在一块淤青上滚了三轮。
    安德疼得龇牙咧嘴，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阻止这份“暴行”。
    厉栀仍没意识到不对，只是为他那副神情幸灾乐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安德应该是听不懂的。
    他用以前那一招，睁着一双金色的眼睛，嘴巴抿得紧紧的，很无辜地看着她。
    美人计？
    他也不看看他是什么样，今天挂了彩脸上又是什么光景。
    厉栀憋住笑，一边用鸡蛋揉他的脸，一边对他解释说:“唔，这是一句谚语，也就是中国古话。意思是，做什么事情最好都要三思而后行，否则你会后悔的。”
    “教给我。”
    “好的。三丶思丶而丶后，行。”厉栀一字一顿地偷梁换柱，因为忽然意识到老教安德笑话别人不太好。
    “不是这一句。”安德没被她糊弄过去，他说：“八个字。”
    厉栀学他挑眉，他还挺精明。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干脆认认真真教他：“早知道今天会这样，当初又何必呢？意思是做什么事情之前就要想清楚，一旦事情发生了，你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安德跟着重覆了一遍，他眨眼睛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好像很用心。
    “这也是我会出现在这儿的原因。”厉栀多嘴地加上一句。
    “是吗？”安德问。
    “是，又不是。听伊栗娜说……你们要回国了？”
    安德抿抿唇，不置可否。
    当初能离开家里，就是因为姐姐伊栗娜好奇外面的世界（网恋的事情自是不可能告诉谢尔夫），瓦夏更是想多交往一些东方美人，现在他们都碰了壁，也就没有了再待在这个地方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还送我玫瑰和奶茶？”厉栀问得很直接。
    他也真是。
    明明都要回去了，还学中文有什么用？
    给人错误的暗示又是几个意思，难道是想走青春伤痛文学给人留点遗憾的套路吗？
    “你回学校了，我想去看你，却不知道带什么礼物。”安德歪歪头，一五一十地坦白：“之之小姐说那个奶茶是你最喜欢喝的。”
    后面的，他没说下去。
    显然他也是找到地方下了单才发现，人家奶茶还夹玫瑰的。
    “果然又是之之的手笔……”厉栀又好气又好笑。
    远远的，文学之走在路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边，安德听不懂中文，好奇地看她。
    厉栀也看着他，“和瓦夏闹这么大，总不会也是之之怂恿你去……吧？”
    虽然离谱，可一旦想到是之之指使的，就不足为奇了。
    安德缓慢地眨眨眼睛。
    就在他帮文学之送完东西到医院回来的那天，他在某栋女生宿舍楼下见到瓦夏，后者单手撑着墙站在某个偏僻的角落里，和一个女生沈浸式地接吻。
    而他恰好知道，女生既不是栀栀兔，也不是那个特别热情的劳拉，只是对于瓦夏来说一个完全陌生的新对象。
    所以他熄火停车，下去给了瓦夏一拳，“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说好的，如果没有追到栀栀兔，那么也就不能再祸害别的女生的约定，更别提对女生动手动脚。
    打赌时的他和厉栀并不熟悉，只知道她是瓦夏的新目标。而他则是受人所托，去帮忙阻止瓦夏在海川花天酒地。
    瓦夏自信于自己的魅力，说不是自己想要左拥右抱，而是女生们都喜欢他，他也没办法。
    于是两人打赌，要是人家女生对他没意思，那他就“改过自新”。
    瓦夏当时可是一口答应的。
    “那又怎样？”瓦夏被揍了一拳，身子都歪了，仍然笑得猖狂，“我不想赌了，约定又算什么？”
    是啊，他瓦夏，从来有过契约精神吗？
    安德又砸了一拳头过去，这次被瓦夏躲了，不过瓦夏还了一拳过来。
    两人扭打在了一块。
    和瓦夏约会的女生打电话报的警。
    很多事情，安德自己也说不清楚。
    分明当时只是不希望瓦夏成功追到厉栀，不知不觉中，开始懊恼自己想象中厉栀为瓦夏所动摇后抛弃的画面，不希望这些画面变成现实，所以就算很多次是瓦夏偶遇了厉栀，他也会对厉栀着急。
    明明瓦夏和厉栀一直都没什么，但看到瓦夏和别的女生卿卿我我，也会替厉栀感到生气。
    那天他抱厉栀去医院，还让伊栗娜租车过来，伊栗娜笑话他太浮夸，他却觉得踏实而平静。
    这种平静就像……巧克力一样。
    想到巧克力，他自顾自笑了一下。
    这次，厉栀终于发现了他的笑容，“嗯？”
    “你很像巧克力。”安德说。
    “巧克力？”怎么突然转移话题这么说？厉栀无奈。
    安德点点头。
    他眼睛里都是调皮的笑意。
    “算了，你可能有自己的原因吧，不方便说就不用说啦……”厉栀也笑笑，“其实还挺高兴认识你的，这段时间的有趣经历，都是独一无二的……”
    安德手机上的画面打断了她的离别发言。
    他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照片，画面上是一人一猫的自拍，他把黑炭一样的毛孩子搂在怀里，而毛孩子仰着头在用鼻尖蹭他的下巴。
    “它就是巧克力？”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安德炫耀的笑容见牙不见眼。
    “明明巧克力跟你更像，都是金色的眼睛。”厉栀小声地抱怨，但就算不降低音量，对方也没办法听懂这中文。
    “如果你决定捡一只猫回家，那么你就对它有了责任。”安德没头没尾地说。
    厉栀仰头看着他，不敢置信离别来得这样快，从此就见不到了吗？
    伤感的时候看什么东西都带了一层忧郁的影子，和安德之间好像隔了一个透明的屏障，他所有的动作都被屏障删除了声息，也删除了浓墨重彩。
    好像什么东西在视线里定格，成了一幅水墨画。美不胜收的。
    平平无奇的一天，三人在社团拼道具。
    安德开口问了一句什么，瓦夏替他翻译：“他想要让你教他几句汉语。”
    厉栀：“没问题，你想学什么呢？”
    安德又说了一句。瓦夏翻译翻译着就笑了：“他想学骂人的话。”
    厉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