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正名
天蒙蒙亮，付绮月就被谢麟从暖和的被窝里捞起来。
她眼睛都睁不开，窝在谢麟怀里，由着他给自己更衣。兰乔端着水进来，伺候她梳洗一番，人总算了清醒了些。
谢麟把她抱到地上站好，让兰乔扶住她困得摇摇欲坠的身体，给她穿上外衣和袍子。
“谢麟，我困……”她嘟囔着，努力睁开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这小眼神看的谢麟心都软了，哄着她：“一会儿我抱你到车上睡，再坚持坚持。”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丶梳好了妆，谢麟吩咐即刻启程，早膳也不用了。
在御门逗留了多日，临行时，御门郡守带着全家老小一起来送行。谢麟在这里时，不仅每日安排军士巡逻戒备，还走街串巷体察民心。御门可谓军民同心，谢麟这才放心离去。
百姓们知道谢麟今日就要带着夫人回郢都了，纷纷前来送行。他们夹道欢送，高声感谢着。
“侯爷一路顺风！”
“夫人一路顺风！”
“多谢侯爷舍命相护，小民感激不尽！”
……
欢声笑语扰醒了睡梦中的付绮月。她被谢麟环抱在膝上，一伸手掀开车帘，就能见到车窗外的景象。百姓们见到付绮月，更是高兴，声音更大声了。
付绮月笑着和他们挥挥手，赶紧放下了帘子。
谢麟笑她：“紧张什么？”
“我还是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看着……”
他把她抱了抱，让她在自己臂弯里躺得更舒服些：“没事，慢慢就习惯了。”
付绮月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想象着他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样子，也想象着他银鞍策马丶带着军队得胜回城的模样。
不管是哪个他，都是真实的他。穿过血腥和风雨，穿过迷雾，坚定地向她走来。
谢麟用毛毯裹住她，附在她耳边说：“睡吧。我等你醒。”
“嗯。”在温暖的怀抱里，她安然睡去。
马车咕噜噜地向前驶去。
谢麟和付绮月的马车是队伍的第一辆，后面跟着几辆装着的物资，都是百姓给的东西，还有些缴获来的梁军兵器，其中一辆车经过特殊打造，里面关着拓跋迎。为了掩人耳目，关押拓跋迎的车辆混在几辆车之中，配备的士兵数量并无差别。
拓跋迎自被俘虏后一心求死，绝食丶自戕丶憋尿等手段层出不穷，都被陈雨一一识破。陈雨跟在马车前，十二个时辰眼睛不眨地盯着他，防止拓跋迎又闹出什么动静来。
接近午时，谢麟下令原地休整。队伍在路边就地驻扎，军士们搭起锅炉丶生起火来，将车里的米面拿出来煮。不一会儿，陈雨来敲车窗：“侯爷，面食好了，您是否要带夫人下车？”
车里谢麟的声音传来：“你们先吃，一会儿我下去。”
“是。”
付绮月睡了饱饱的一觉，揉着眼睛醒过来，觉得肚子都要饿扁了。
谢麟拍拍她的后腰：“饿了没有？该用午膳了。”
“好快啊，我怎么就一觉睡到中午了。”她摸了摸发髻，问他，“乱了吗？”
“没乱，好得很。”他捏捏她的脸，“像小猪一样，睡得死沈死沈的。”
“你还说？昨晚上我都说了不要折腾我了，多晚了你都不放我睡觉。”她委屈地控诉他，“回到郢都你别想碰我了，咱俩各睡各的算了。”
“想得美。”
谢麟把她抱下车，陈雨迎上来。
“侯爷丶夫人，那边放置了小桌椅，请随末将来。”
二人走过去，陈雨端上两份热汤面。他们面对面坐下，谢麟十分自然地用筷子把自己面前的那份面条搅拌好，推过去给她。付绮月看了他一眼，接过。
陈雨在一旁看着俩人熟稔的互动，又想起前两日不经意间瞥到夫人脖子根那儿可疑的红痕，不禁笑了笑。
谢麟看他：“你站在这干什么？去吃你的啊。”
陈雨立刻低下头：“是。”一溜烟跑开了。
付绮月问道：“陈副将跟着你多久了？”
“没多久啊，之前赵老将军在时，我们都在将军手下做事。后来他才成了我麾下的亲兵的。”
“这样啊，可是我觉得陈副将对你很忠心，我以为你们一起长大的呢。”
“那臭小子，上战场的时候鲁莽了一回，我救了他一命，腰腹上挨了一刀。”
她楞了楞，想起他那道横跨肚部的可怖的伤疤。
“原来是为了救陈副将留下的……”
谢麟痞笑着，看着她：“不打紧，不影响我使劲儿。现在好得很。”
“……闭嘴吧你。”刚想关心他两句，又被他打岔开，真是气死人了。付绮月埋头吃东西，不理他了。
众人短暂地休息过，半个时辰后继续整装出发。傍晚时分，赶至疆北县落脚。
疆北县是个不大的县城，也是谢麟和莫青山以前的老家。谢麟带付绮月回到老宅，打算今晚住在那里。
老宅院子不大，只有一个正房丶两个厢房。兰乔指挥几个婢女把正房收拾干净，铺上随行带着的被褥丶枕头，退了出去。谢麟特地嘱咐了一句：“今晚不用备水了。”
兰乔楞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脸红了：“……是。”
付绮月：……
谢麟带他到从前义父居住的厢房，给牌位上了香。
陈雨安排好一行人在院子各处落脚，几辆马车拉不进院子，就相连着拴在院子外头的几棵老树下，数十个士兵轮流守夜。
谢麟亲自出门，到街上买了肉和菜回来，让大家一起分着吃。小院子里难得的热闹，生火的生火丶烤肉的烤肉，香气溢散在空气里，惹得邻居都来串门。发现是谢麟回来了，邻居都很惊喜，纷纷拿出自己的冬粮给将士们吃。推辞不过，谢麟只好让人分了几块烤肉回去，以作答谢。
晚饭吃得很热闹。
士兵们围着火炉聊天，眼神时不时瞥向单独坐在屋檐下的夫妻俩。侯爷在战场上狠厉果决，但是面对夫人时却是温情脉脉，不仅亲自烤好了兔子肉给夫人吃，还把粥碗摸了好几遍，担心夫人烫着。
夫人呢，看上去脸皮有些薄，侯爷看她几眼，夫人就羞得耳朵尖都红了，小口小口地啃着肉。
士兵们忍不住感慨：百炼成钢亦化作绕指柔啊，侯爷这是栽倒在美人窝里了。同时又不禁心酸，自己参军也好些年了，怎么连姑娘都没见过几个呢？唉。好在战事结束了，好歹也能安生一阵子了。
夜里雪又下了起来。付绮月翻出些银子，吩咐兰乔和陈雨出门去买些炭火回来。
谢麟拦着她说：“不必破费，我们都是抗冻的人，用不了多少。”
付绮月嗔他：“既然都到家里了，哪有这样苛待客人的？我不花你的钱，我有钱呢。”
说着就把银子塞在了兰乔手里，叮嘱他俩快去快回，小心夜路。
陈雨带着几个士兵一起出门了，剩下的分散在院子内外值守。
谢麟把她冰冷的手握住，看着她眼睛：“虽然这是糟老头子的钱，花了就花了，但是终归是你的嫁妆。”
“不是你说的，我的体面由你来给吗？”付绮月笑他，“银子花光了，侯爷才能破釜沈舟，给我挣回来啊。”
“嗯，也是。”他抱着她，亲了亲额头。
两个人安静地依偎在窗前，静静地看了会儿雪。
第二日，他们早早动身。老旧的院子又恢覆了原来冷寂的样子。
付绮月临走前，回头看了眼，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些不舍来。这里是谢麟的家乡，他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是不是也和自己当初远嫁一样，心里不舍，却不敢说呢？
谢麟看穿她的心思，告诉她：“等事情平稳了，你想来这里住，我们随时都可以来。”
“真的吗？”她眼睛亮了，“可是你军务繁忙，太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夫人高兴，耽误得起。”
一行人行走数日，顾念付绮月的身体，谢麟没有赶路，慢悠悠地，终于在腊月初十这一天回到了郢都。
郢都的百姓听闻侯爷归来，也像御门郡的百姓一样欢呼雀跃。腊月的天，天寒地冻的，郢都城却是万人空巷。
从城门到侯府的街道已经被士兵列队维持秩序，临近城门前，谢麟突发奇想，抱着付绮月下了马车。从暖和的车厢出来，付绮月冷得哆嗦了一下。兰乔递过斗篷，谢麟帮她裹得严严实实，白色的帽子里露出一张小脸儿。谢麟牵过追风，将她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去，将她搂在前面。
“入城！”
谢麟喊了一声。
这一声却让付绮月回想起二人在肃城的初见。那时候，他挑开了车帘，看见她的脸……
“夫君，你还记得咱们在肃城，第一次见面时，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吗？”她仰起脸，看着他。
谢麟当然记得，尴尬地咳了两声。见躲不过去，就收紧搂着她的那只手臂，在她耳边低声求饶：“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夫人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计较了吧。”
“哼。”她转过脸，轻哼一声。
此时行过城门，道路两旁的百姓都高声欢呼着——
“恭喜侯爷凯旋！”
“天佑大黎！”
“恭迎侯爷归来！”
……
那些未见过付绮月面容的百姓愈发兴奋，争先恐后地往前面拥挤。有看清她容貌之人发出赞叹：“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好似神女一般！”
“是啊，殿下嫁过来，侯爷打胜仗！真是天赐良缘。”
谢麟靠过来，低声笑：“听见了吗？我们是天赐良缘。”说完，当着众人的面，亲了亲她的脸颊。
人群立即爆发出一阵起哄声，那些被谢麟吸引过来的女子见到这一幕，艳羡有之丶羞涩有之。但不得不承认，公主殿下确实是花容月貌丶天资绝色，这样一比，她们便败下阵来。
一路欢声笑语，回到侯府门前，陈桐激动地上前行礼：“妾身恭迎侯爷丶夫人回府。”
一行人马整齐有序地停在府门外，管家连忙安排人上前接应。侯府内外井然有序，数十名士兵躬身行礼：“恭迎侯爷丶夫人回府！”
谢麟先下马，而后将付绮月抱下来。她想下地自己走，偏他手攥得紧，不放人。
他就这样打横抱着她，对陈桐说：“我们不在的时日，侯府多亏了你。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柳氏。”
他偏过头对陈雨说：“辛苦你们兄妹二人了。”
陈雨和陈桐连忙说：“不敢不敢，侯爷是我们兄妹的恩人，若有吩咐，无有不应！”
管家见二人腻歪的样子，就知道好事成了，极有眼色：“侯爷丶夫人，卧房已经收拾妥当，热水丶热饭都已备齐。”
“嗯。”谢麟应了声，大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婢女都是陈桐和管家新买进来的，不认得谢丶付二人，但见管家如此恭敬，便知道是主人家回来了，都低下头行礼。
谢麟抱着她径直入了净室。
水雾弥漫，热气蒸腾。热水驱散了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温暖了有些冰冷的手脚。
哗啦啦的水声响了好一阵，她脸颊红彤彤的，是热的丶也是累的。
她将将抓住桶壁，轻声埋怨道：“方才……太丶太张扬了些……”
“不张扬。”他说，“之前陈桐入府，是为做戏，但流言蜚语也伤了你。
我要为你正名，让他们知道，我谢麟的妻子只有一个。
我的心仪之人，只有你。”
她的眼泪落到水中，融成一片。他们紧紧相拥，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