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消息
    狡辩是没有意义的。
    既然金娴已经知道了，那么越欲盖弥彰地隐藏，越像个笑话。戚梦年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对别人，他也从来也不做这种蠢事。
    ……她说他“最重要”。
    虽然前面有个“现在”，指的是特定时刻当时“最重要”……
    算了。
    让他看看，他重要到什么程度。
    金娴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收到了戚梦年的消息。
    他很直白，但像很不情愿似的，没亲手打一个字。
    他向她发送了三张dna鉴定结果，当然是与金娴对比。
    对比的另外三个陌生人里，有两个姓洛的，其中一个是洛歆，另一个是53岁男性。还有一个姓陈，48岁女性。
    显而易见，结果显示他们彼此之间有最亲密的亲缘关系。
    是在孤儿院长大的金娴，真正的亲人。
    【这么直接？】金娴诧异。
    虽然她知道，戚梦年这些年的作风一直是省略一切过程，直接把最简单的最终结果双手递到她手里，显出一副游刃有馀的强大姿态。
    但是就在昨天晚上，他还遮遮掩掩的……她以为他至少要再拖延两天，或者需要随便说些什么修饰一番。
    他等过了一分钟，才回覆她：【我不想谈论这件事。】
    喔。
    她托着脸笑。
    文字很直接地传递了他的情绪。闹别扭的戚梦年像是强装冷漠丶暗藏委屈，还挺有意思。
    她仔细看了一下那三张表格，发现鉴定时间已经是七年前，时间是九月。
    他发现得还真早。
    金娴惊叹着陷入回忆，当时她跟戚梦年在一起没多久……当时他好像没表现出任何异样，至少当时的她完全没有发现。
    七年前的九月，那时候还发生了什么？
    她想起季光，当时签了她十年的娱乐公司，好像也是差不多那时候破产。
    这样，这些事就好像能串联起来了。
    戚梦年当年把金娴留在身边之后，去孤儿院查了她，发现了问题，并且发现了那个把她一直“留”在孤儿院的人。然后他迅速确认亲缘，又搞垮了季光娱乐，扫除她的痕迹，把她藏在家里。
    金娴成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却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在哪里的隐身人。
    或许洛歆因为看到了金娴演出过的电视剧，知道了她的存在，进入娱乐圈试图找寻。但是很可惜，她来得晚，在戚梦年严密的监护下，任何人都不能在任何地方找到她的踪迹。
    一切都是猜测，金娴捧着水果碗随意地发散思维。
    但是她又不是逮捕犯人的警察，不会伤害谁，不需要查证每件事的证据。
    等她在二楼游戏室坐好，准备玩一玩钓鱼小游戏的时候，手机又亮起来。
    好久等不到她回覆的戚梦年按捺不住，又给她发了一条：
    【金娴，别让我失望。】
    失望？
    金娴不明所以，给他发了一条语音消息，话到嘴边偏偏转了个弯：“你要怎么样？”
    戚梦年坐在会议室里，修长的手指点在桌子上，神态有些冷漠。
    看到金娴回覆了语音条，他转成文字看，一看就皱眉。
    【你要怎么样？】
    ——他要怎么样？
    她在挑衅？
    她是想干什么？是真的如他一直害怕的那样，就——真的让他失望了？
    她确定自己有了亲人，就要离开他吗？昨天的甜言蜜语，昨天口口声声的“老公”……都是骗他的吗？
    他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按住左手腕她亲手穿的桃核佛珠，强自压抑怒意。
    他立刻切出对话框告诉金屋的保镖，加强守卫，决不允许金娴出门一步。
    那边回覆了“是”，又汇报了金娴一直在游戏室里关着，他心里慌乱的情绪却愈演愈烈。
    不行——
    他胸口紧绷，下意识看了一下时间。
    会议刚刚开始半个小时，公关部还在上面没营养地发言，他听了一耳朵，就知道一句有用的都没有……常年工作时间超长的戚梦年，头一回想抛下会议离席。
    金娴还在家待着吗？
    他想亲眼看看。
    话还没出口，手机忽地亮起。
    来自金娴的新消息来了。这一次不是文字，也不是语音，是一条视频。
    时长一分钟，封面图很奇怪，是一群色彩缤纷的浅海热带鱼。
    这是什么东西？戚梦年微顿，往后靠坐，避开秘书的视线，静音后打开了手机。
    手指一点，屏幕上缤纷的鱼顿时飞快地游动起来，绚彩的鳞片反射着穿透了蓝色海水的微光，戚梦年对这种画面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冷眼看着，突然眸光一动。
    手机镜头翻转，超大的高清电子屏消失无踪，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白嫩的皮肤被光照得微蓝，混着来自热带鱼的瑰丽的红橙黄光，原本就精致到虚幻的面孔刹那间镀上人鱼一般的妖异艳丽，黑发睡得如藻般微卷蓬松，轻而易举网住他的视线。
    手机静音抹去了她的声音，她说话时仅有红唇开合，像失声的人鱼无助倾诉——
    他下意识隔空触碰她的脸颊，紧盯着她嫣红的唇瓣，企图辨认唇语。
    她停下来，仰头露出颈侧，伸手扯着领口给他看锁骨，眉头皱起。
    那里有一片被蓝光照得泛紫黑色的瘀斑，是他昨夜反覆亲吻的证据。
    细嫩温软的口感仿佛还残留在唇齿间，他几乎能隔着屏幕重新嗅到她身上馥郁温暖的香气，喉结不动声色地滑动。
    她又说了一句话。
    戚梦年认不出，画面忽然一顿，视频播放结束，重新变成封面图的那群呆傻的热带鱼。
    “……”
    金娴到底在说什么？
    他眉头越皱越紧。
    投影前站着的男人战战兢兢地偷看戚梦年。
    自从他上来，戚总就一直皱眉……他不会要完了吧？最近没什么不顺利的啊……
    千万别……
    “抱歉。”戚梦年忽然起身。
    他指了一下手机，微微颔首示意：“处理一下家事，你们继续。”
    会议室鸦雀无声。
    戚总被附身了？当年老戚总突发急病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戚梦年都没耽误工作。
    处理家事……难道老戚总终于病死了？
    戚梦年顾不上别人怎么想的，几步走进走廊里，他放大声音凑近手机。
    金娴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沙沙的电流音，不紧不慢。
    “你要怎么欺负我？”
    “咬断我的脖子吗，坏老公？”
    “先说好，今晚不可以。”
    “……”
    戚梦年喉咙发疼，用深呼吸阻止自己喘息。
    他手指误触到上面那条语音消息。
    她嘴里含着什么东西似的，带着湿润的咀嚼声，吸着口水问他：“你要怎么样？”
    他能怎么样……
    ——他耳朵发烫，脸颊紧绷。
    她这样……让他怎么回会议室。
    金娴一个人躺在游戏室，捏着手柄，一边吃水果一边玩游戏。
    钓鱼游戏玩上头了，充二十块买鱼饵……
    “嗡。”
    手机一震，收到馀额提示短信。六千多万的馀额映入眼帘。
    之前在寿生寺，她刷了自己的卡捐功德，回来以后她忘了切，没刷到戚梦年的钱，刷到她自己的了。
    这时候看到馀额提示，她才重新想起卡里这些钱的来源：洛歆。
    不过洛歆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空想，不着急……她先钓鱼。
    “唔……”她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芒果，继续打游戏。
    除死无大事。
    她这边永远是世外桃源，洛家的事一两天也没有结果，但沈欢言想了一整晚，一直在嘀咕。
    陈家这个联姻对象，这算不算是利用她，给金娴找不痛快了？
    沈欢言了解自己。因为和金娴相识在她最胆怯的那段时间，她本身对金娴有很强的保护欲。
    戚梦年向来把一切事都做好，想把金娴养成无忧无虑的缸中游鱼。
    但沈欢言不一样。
    说她杞人忧天也好，她始终不能放心相信这种地位悬殊的关系，更不相信一个人会让另一个人无忧无虑活一辈子。
    她一直给金娴提供信息，不论好坏丶真假，只希望让金娴不会两眼一抹黑，能有独立的判断依据。
    沈欢言知道，这样的她可能很惹人讨厌，掺和别人谈恋爱不得好死。但是她愿意做这个被讨厌的报丧鸟。她希望金娴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而是有自我的飞鸟。
    但她不喜欢被人当成给金娴找事的绊脚石。
    金娴之前劝过她，觉得她随便嫁给不熟悉的人不好。
    当时沈欢言一笑了之。为了钱，为了前途，联姻百利无一害，没事。
    但是现在，跟陈家联姻……如果会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她最珍视的朋友，那这件事没必要再考虑。
    中午十二点，沈欢言结束了跟沈父的长谈，精疲力竭走出书房。
    婚约取消。
    她删掉联姻对象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但是她的动作没有延迟一秒，可以说是毫不犹豫。
    “婚约取消了？”
    金娴惊讶地连游戏手柄都扔了，对着电话那边的沈欢言问。
    “取消了！”沈欢言脸上没有一点异样，笑道，“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说得对，我应该找一个有感情的人结婚。”
    “是吗……”金娴从软得惊人的沙发上摇晃着坐起来，头发垂到肩膀上滑落。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电子屏幕上一条鲨鱼扭动着脱钩，三角形的牙齿开合，重新摆着尾巴游进绚丽的鱼群里。
    五块钱买的鱼饵浪费掉了。
    不过金娴顾不得了，她也不想问是什么原因，只把心思放在沈欢言那里：“你难过吗？”
    沈欢言笑着说：“这有什么好难过的？结婚本来就是要谨慎选择，这个不合适，我就再找下一个呀。”
    她想了想，说：“之前在寿生寺，和尚还跟我说，我婚姻美满呢。你别担心，我不会缺结婚对象，只会一个比一个更优秀。”
    话是这么说，沈欢言看起来也很洒脱……
    金娴犹豫着，建议道：“你想不想喝酒……庆祝一下？”
    “喝酒啊。”沈欢言想了想，“今天不行，等过两天……”
    “——跟谁喝酒？”
    在游戏背景音乐中，戚梦年的声音忽然从门口响起。
    他怎么回来了——不过金娴现在没工夫搭理他。她冲他指了一下手机，食指竖在嫣红的唇瓣前，叫他噤声。
    纤细的手指压得丰润唇瓣微微变形，叫人想尝一尝那柔软。
    “唉。”他顿一顿，慢慢走进来，到她身后扶住她的肩膀。
    为了见她特意早下班，回到家她却忙着打电话，懒得应付他。对比今天上班他还特意从会议上离席听她的语音消息……她对他冷淡多了。
    但是他有什么办法？
    不过，他不喜欢“喝酒”这个词出现在她嘴里。一是对身体不好，二是……阿娴的酒量实在……
    “嗯……好，我知道了……”金娴忙着打电话，也没赶他，背对着他对着电话专心致志地听，“嗯，那你加油，随时给我电话……好……”
    高大的男人站在她身后，垂着眼睛扫视游满了各种奇怪鱼群的电子屏，指腹卷起她的长发，捏在手心里。
    今天早上，她发给他的那个视频里就是这些玩意。
    她玩了一天？
    ……像个小孩似的。
    “你去忙吧。”金娴终于把电话挂了。
    她动了一下，扭头后仰，对上他垂下来的视线。
    他眼底泛着幽蓝的光，沈默地望着她，指腹一松，被他缠卷在指尖的长发弹动了一下，重新变得笔直，滑到她的肩膀上。
    她缩起肩膀，抓他的手嗔怪：“干吗？”
    “……”他唇角一动，“干吗？”
    “不哄我了？”他弯下腰，问她，“怎么对我冷冰冰的。”
    他声音温柔，但话却让她禁不住脸红。
    他们都心知肚明，她在刻意哄他。但是他愿意被哄，没办法。
    金娴扔下手机，另一只手抓他的衣襟，很没有诚意地说：“我没有，你想多了……”
    游戏室并没有开主灯，只有一些按在角落的氛围灯，房间里是偏暗的，只有明亮的屏幕反射着光，照亮她的脸。
    蓝光笼罩着她，虚幻的人鱼真实地出现在他身边，紧紧贴着他。
    他不动声色地移动搭在她肩上的手，从肩头滑到锁骨，安静道：“刚才讲电话……要喝酒？”
    “……”她又缩小了一点，把头靠在他身上，不说话。
    他淡淡道：“酒瘾犯了？”
    “我没有……”她哪有酒瘾，七年了，她总共喝过酒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
    上次在寿生寺跟沈欢言一起住的时候，金娴明确感觉到她压力很大。但是完全清醒的成年人，并不能不管不顾地把所有不快全都说出口。
    她只是怕沈欢言状态不好，想跟她喝点酒打开心门，找个理由聊聊天放松。
    “嗯。”他抚摸她的脸颊，越靠越近，“上次在她家喝成那个样子，你忘了？”
    金娴半点不记得。
    戚梦年捏了捏她的耳朵。
    彻底喝醉的金娴，不认人，感情……随便抛洒。